印度之五:男孩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我在周三到达加尔各答,周四是Mother House的义工休息日,于是我和两个义工去了几个著名景点,算是完成了合格旅客的基本使命。


前往公共汽车站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两个极其瘦削的印度男孩,看起来像是两具行走的骨架。看到我们,两个男孩不断伸手要钱。无数的旅行攻略早就再三告诫旅客:不要施舍任何人,如果非要施舍的话,可以赠送文具或者已经拆封的食物。因为如果给他们钱,会使得更多的人聚集起来要钱;而如果在附近的商店给他们买食物,这些食物往往会立即被他们以更低的价格退回店里——店铺老板往往是他们的同谋。


我们一再摇头,拒绝给钱。但这两个小男孩始终不肯放弃,死死地抱着我们的腿。


当我们终于走到车站的时候,汽车正好驶来。我们迅速上车,成功地摆脱了他们。车缓缓启动的时候,他们追出了好几米,方才可怜的表情仿佛只是幻觉,他们的脸上堆砌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他们大声喊着“Kill”,并拼命地用石头砸汽车。


同行的义工带着单反,走在路上,不断有印度人拦下我们,要求我们给他拍照。镜头里每个人的笑容都显得异常灿烂,但拍完之后,有的印度人甚至看也不看照片,就满足地走了。半天下来,被拦下的次数太多,我们开始感到厌烦。


在鲜花市集碰到两个打闹的印度小孩时,我们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拍照的兴趣。但其中一个小孩看到我们手中的相机后,立即停止打闹,用尽全力将另一个小孩抱了起来,不停地亲吻他的脸颊。本来没有打算拍照的我们不忍辜负他的力气,不得不再次举起相机。他们纹丝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我们拍摄完毕。



配合我们照相的印度男孩


下午回到萨德街,和两位义工分别后,我打算去街上卖衣服的店铺看看。店铺藏在一个巷子里,正要走进去的时候,我碰到了W。


一看到我,W迫不及待地展示他显得过于沉重的金属项链和金属手链,W是个把心情写在脸上的人,他的喜悦显而易见,“我有个澳大利亚的朋友给我寄了一箱礼物,这些都是他送给我的!”


那显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甚至疑心链子是不锈钢的。但愿意为此支付国际邮费,至少说明……这很可能是一个交情还不错的朋友。我敷衍地称赞了几句。


“你要去哪里?”W敏锐地看出了我的意图。


“没有啊……”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辜负了W的好意和信任,我下意识地说谎。


“你要去买东西。”他肯定地说,“我不是说了带你去Old Market买吗?”


“……我只是想去旁边的西班牙餐厅看看,有义工告诉我这家店的披萨很好吃。”去哪里买衣服明明是我的自由,根本无须和他解释,但我不得不把这个谎圆下去。


“那我带你去Old Market买衣服。”他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


心虚的我只好答应,乖乖地跟着W穿过萨德街,穿过New Market密密麻麻的店铺,穿过店主同样密密麻麻的吆喝声,来到Old Market。尽管我努力认路,希望记住每一条街道,但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街道,这注定只是徒劳。如果W扔下我,我几乎不可能从无数不怀好意的小巷中辨别出回去的路。别无选择,我只能信任W。


到了一间比较大的店里,老板显然认识W。


得知我是中国人,老板热情地向我展示了无数“你们中国人最喜欢的”檀香木手链和象牙雕像。在我无数次摇头之后他才放弃,从仓库里拿来大包小包的衣服。


我选了几件,价格在四百卢比左右,最贵的一件要六百卢比。有义工告诉我在萨德街上买一件衣服只需要两三百卢比,差不多是这里的一半。我瞪了W一眼,他无辜地耸了耸肩。老板让W翻译,说我挑的衣服质量都比较好,如果要旁边的T恤,一百五十卢比就可以卖给我。


似乎确实是如此。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买下来。


我每天只带少量的钱出门,身上的钱不够,老板提出可以让我先把衣服拿回去,把钱交给W,让W替我把钱送回来。我答应了。即使听不懂孟加拉语,我也能听出老板再三叮嘱W的语气里充满着不信任。回去的路上W一直用好笑又难以置信的语气重复:“他叫我别耍花样!他竟然觉得我会骗他!天啊!别耍花样!”


把剩下的钱交给W,看着他走远,我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和他一起的每个瞬间我都提心吊胆,要么担心他会骗我,要么担心他会发现我骗了他。何况他一天到晚都在没完没了地说话,从来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对于我这样需要独处的人来说,他无疑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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