漯河市作家协会
首届作家培训班学员优秀作品
选 登
优 伶 醉
“嗵嗵嗵”几声枪响――不好，趟将来了!王老五一个激灵，如同自己挨了一下似的撒腿就跑。刚跑到戏台下，趟将正拉着崔莺莺往车上扔。“好汉，好汉，手下留情！”王老五两个胳膊一荡，作了一个揖。
半个时辰前，王老五还赶着驴，沉浸在崔莺莺那打着漩儿，清透清透的唱腔里。螺湾明晃晃的水面上，一个个镲、钹、锣在跳跃……
王老五是大王庄一地主，离螺湾不远，只二十来里路。螺湾原本是一小渔村，沙河、澧河喧嚣后,螺湾竟有四大戏楼。四个戏楼支起来的沙河调独具魅力，每天的鼓乐声比河工的号子还要响亮。当年，他爹王守财把他送城识字，一眼便被“五福班”一小戏子勾住了魂，这戏子就是崔莺莺。
崔莺莺那抑扬顿挫的长腔如绳般一抛，就把他套住了。他从摇头斯文的先生桌下钻出，跑到戏台下，甩帽子，伸舌头，又蹿了几蹿，那长腔才算到头。后来，一听到那悦耳的长腔他都要叫好一声，向上撒些钱，很像浪荡公子。到老爷子快咽气时，他还没点正经的样子。守一辈子财的王守财指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男人败，败在赌，毒，还有女人……你女人没到手，这家可要败了……说完便断气了。
“你愿出一千两大洋的银票？”趟将头子独眼龙用刀般的眼剜了王老五一下。
王老五怯着眼，抖抖擞擞，从怀里掏出。“奶奶的，成全你！”独眼龙夺过银票，丢下崔莺莺，闪了。
趟将走远。王老五从眼里挤出些笑意，两胳膊打着叉：“没事了，没事了，又能听崔莺莺的戏喽！”谁知声音刚从喉咙里冒出，以前高高在上的宝贝疙瘩崔莺莺，一滩泥般倒在王老五怀里，大口喘息着，“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王老五身子抖擞了一下，“不，我可没有这么霸道，你唱，你唱，我是听你戏的。”
在旁的白褂一施礼，“这位爷，你大恩大德俺没齿难忘，只是这箱箱柜柜里的东西毁得不成样了，不能唱了。”
王老五挥挥手，说：“好办，好办，我卖地，为您置！”后来，王老五真的卖了大半的地，不但购置了新行头，自己还进班，当了打杂的。再后来戏班少了个拉弦子的，王老五也就拉起弦子。
王老五拉着弦子，心就沉在崔莺莺悠长悠长的戏文里。崔莺莺来一句，王老五头摇一下，膀子晃一下，就嗯嗯嘤嘤地抽出声响来。崔莺莺是那澧水白，王老五是那风儿，澧水白清亮清亮的，风儿围着澧水白忽左忽右，打着旋儿，推起涟儿，簇拥出花儿。春花秋月，雪浸霜染，王老五忘记了田头五谷黄，忘记了沙澧河水涨，忘记了庄上人老娃儿添，墙上老黄历换了一本又一本。
有一次，崔莺莺入戏正酣，被一伙人抓走了。原来，官员禁戏，言约会演戏，尤鄙恶败俗，崔莺莺是名角，被惩以坐牢。无奈，王老五只得找独眼龙。
太师椅上的独眼龙瘟神般吼：“奶奶的，这回我可没抓你的人，跑来做甚？活腻了？！”王老五两腿一颤，扑腾一声跪下了：“好汉爷爷，这次不是您抓的，是官府抓的。”
“官府抓的与我鸟事？”
“好汉爷爷，您好汉啊！”
“土财主，你这句话爷爷我耐听。只是我这帮弟兄掖着脑袋葫芦干事……”
“我愿以家产相捐，以报好汉爷爷大恩大德！”
“哈哈哈，谁稀罕你那点破地！一千块现大洋！”“嘭”，独眼龙击了八仙桌一掌，“叮叮咣咣”震得供关公的苹果滚落了一个。
当晚大斧劈了牢门。
王老五仗着那点地，就带着崔莺莺回来了。崔莺莺也不是什么宝贝了，一把单弦，一身青衣，张嘴就唱。
咿咿呀呀，那戏在田野上又飘了起来。飘了澧河，飘了沙河，飘了双河对流的河叉，转了几个圈又熨帖了王老五的心尖尖上了。
一年春上，一老财过寿点戏。王老五，崔莺莺很是用心，人家要三折又送两折，回来却遭遇了日本兵。日本兵见崔莺莺有几分姿色，花姑娘滴，要西要西，枪拖子捣了王老五，。
崔莺莺是王老五的心肝宝贝，没了崔莺莺王老五就没魂了。他拉弦子度日。吱吱嘤嘤，嗯嗯嗡嗡，拉了一年又一年。王老五硬是用一把弦子拉出旦、净、末、丑的诸样角色，鼓、板、铙、钹的各样声响！当然了，里面还有崔莺莺咿呀的长腔。
王老五就成了王绝活。
王绝活的弦子里驻着一个活着的崔莺莺。他拉着崔莺莺的长腔就掉泪，长腔长泪流得时间长，长腔悲泪流得痛。有一回，拉着拉着的王老五感觉一道寒光从脊背抽打过来，寒光过后，他的眼就瞎了。
日本投降前一年，一日本据点被炸。人们清理现场时发现王老五的弦子。那弦轴上箍着崔莺莺的绿戒指。
陈洪涛，河南舞阳人，笔名网名摇曳狗尾草，系河南省微篇小说学会会员，市作协会员,漯河市网络文学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