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香煞(二) 杨叛 着|名家专栏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戳上面的蓝字关注我们哦!


侠世界微信公众号,中国最好武侠自媒体

名家专栏:知名武侠作家经典作品专场

《今古传奇·武侠版》邮局订阅代号:38-370


死香煞(二)

/杨叛


杨叛    原名韩晓晶,1973年8月出生。辽宁沈阳人。曾旅居加拿大,攻读博士学位。现工作于北京。其作品动人撼人,文笔惊人的简约凄美,严格遵守西方戏剧"三一律"进行描写。


四血案

等云寄桑醒来,窗外已是天色微明。晚上他其实睡得极不安宁,不知为什么,自从登上这山庄的第一步起,他便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人不安。似乎每个人都抱着某个目的来到这里,一种难言的诡秘气息正笼罩着整个山庄。

推开窗子,清新的晨雾扑面而来。他长长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应该是卯正。想了想,便出屋向庄北走去。转过几个屋子,踏上了一条青石小道,向蒙眬的晨雾深处行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听到前面有谈笑声隐约传来,好奇之下,循声而去。却见不远的树阴下,顾中南和方慧汀这一老一少,正弯着腰,在地上起劲地捡着什么。

他摇了摇头,看着这一对老少,微笑着走了过去。两个人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是云贤弟啊,方姑娘是在帮我采草药。”顾中南解释道。

方慧汀兴奋地道:“是啊,云大哥,我们采了不少草药呢,你看,这是红马桑,这个是墨香,这个是铁梳子,好玩吧?这个更有趣,叫露水一颗珠……”看着顾中南在一边捻须微笑,便知道这个可爱的女孩着实跟他学了不少东西。

“你们采了多久了?”他问方慧汀道。“大半个时辰了,看,有这么多!”她夸张地举起一只装得满满的大箩筐。

云寄桑忍住笑,又问顾中南:“起霸山庄盛产草药么?”“那倒不是,这些草药,大都是我让铁庄主种的。”看着云寄桑诧异的样子,顾中南解释道,“少夫人的病经常会需要新采的草药,所以我才让铁庄主在这庄内遍植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也不用顾先生亲自来采药么,让庄里的人做好了。”云寄桑笑道。“寄桑此言差矣,采药可不是小道,有些中草药,如铃兰,不可过量采集,久贮便易失效。采集地上部分要注意留根,一般要采大留小,采密留稀,如此种种,那些外行人如何晓得。装错了药……”他平时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一谈起中药来,顿时滔滔不绝。云寄桑忙岔开话题道:“寄桑知道了,我看你们继续采吧,我到别处转转。”

“我们正好采得差不多了。对了,顾先生说要去庄北崖上采一种红芽草,最是好看不过,你陪我们去好了。”方慧汀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就向庄北走去。被她柔软的小手这样拉着,云寄桑颇为尴尬。但看着她漫无心机的样子,反觉得这样挣开反倒落了痕迹,无奈下只得由她去了。顾中南看着他们年轻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提起药箱跟在了后面。

没走几步,正撞见卓安婕背着长剑,提着酒葫芦,懒洋洋地从雾气中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唇边泛出一抹笑意。

云寄桑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撞到她,望了望方慧汀拉着自己的手,心中暗惊,忙道:“师姐。”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慧汀已经在一边叫道:“卓姐姐,你也陪阿汀去崖上采药吧?我和云大哥都去,还有顾先生。”卓安婕摇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说着举起葫芦喝了一口。

“卓姑娘,清晨饮酒,伤心败血,实乃大害啊。”顾中南忍不住道。“多谢顾先生提点,安婕知道了。”卓安婕嫣然一笑,转身去了。

云寄桑暗暗摇头,心知这位师姐决不会把顾中南的话放在心上。果然,卓安婕才走出几步,便举起葫芦又是一口。顾中南叹了口气道:“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一边摇头,一边向前走去。想是被卓安婕的行径气到了,他步子迈得飞快。云寄桑和方慧汀带着偌大的一个箩筐,渐渐地有些跟不上他,一会儿工夫,便落下了百丈之遥。

转过一个山坳,那道高耸的悬崖便在眼前了,一条曲折的小径依着山势通向崖顶。一座雕梁画栋、颇具气势的庙宇在崖上巍然耸立,想必便是停放铁鸿来棺椁的宗庙了。

忽然,顾中南停了脚步,然后弯下腰去,从地上的草丛中拾起了一样东西。“顾先生又找到草药啦!”方慧汀喜道。但云寄桑却发现顾中南的背影在微微颤抖,他大声道:“顾先生,怎么啦?”

顾中南没有回答,双臂一振,突然纵身向崖上飞去。就在他刚刚落地之时,云寄桑突然隐约听到悬崖之下传来落水声。这声音夹杂在涛声之中,十分微弱,若非他的六灵暗识已颇具火候,只怕都听不到。他微微一愣,紧接着又听到一声落水声,这一次要清晰多了。再仔细听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阿汀,你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他不由得问道。方慧汀使劲摇了摇头。这时,顾中南已经飞身到了崖顶,他的身子就猛然立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云寄桑和方慧汀这时已看出事情不对,展开身法,向崖上奔去。一到崖顶,顿时呆了——

宗庙的大门前,堆着一堆厚厚的红叶,殷红的鲜血正从红叶中向四周漫延。虽然看不见红叶中到底埋藏着什么,但是他们却都已经猜到。因为顾中南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只巨大的金色耳环。

方慧汀啊的一声,不敢再看,转身扑到云寄桑怀里。云寄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汀别怕,你赶紧到庄内叫大家都过来,我和顾先生在这里等你。”方慧汀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但还是点了点头,展开轻功去了。

云寄桑俯下身去,轻轻拨开红叶。绚烂的红叶中,破碎的肢体暴露了出来。他只觉一阵作呕,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定神望去。

“这尸体上尸斑未现,苦禅大师应该遇害不久。尸身血液色泽鲜红,且没有凝固迹象。依我看,应该是半个时辰之内遇害的。”顾中南轻声道。云寄桑抬眼看了看:“没有脚印。”顾中南向四周望去,昨夜风雨甚大,四周一片泥泞,但这堆红叶周围却一个脚印都没有:“看来这凶手轻功好得很。”

“未必,顾先生,这个悬崖只有一条小路通上来,但我们上山时,也没看到任何脚印。”云寄桑捻着右手中指,思索道。“昨夜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他猛又问道。

“这个,似乎是寅时过后吧,我出来遇到方姑娘时,雨已经停了,难道凶手的脚印被雨冲掉了?可、可他应该是在一个时辰内杀的人啊。”

“有血迹!”云寄桑猛站起身,沿着断断续续的血迹向悬崖边走去。血迹一直延续到悬崖边缘,在那里消失。

从悬崖向下望去,陡峭而黝黑的绝壁笔直地下延,浸没在青色的湖水中。白色的浪花拍打着崖下的乱石,粉碎的声音凄恻而绝望,好似无数冤魂的和声。云寄桑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脑中有晕眩之感。这悬崖甚是陡峭,即使是高手,也不易攀登。他问道:“顾先生,你刚才上崖时,是否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顾中南皱了皱眉:“没有,我捡起大师的耳环,惊急之下,拼命向崖上赶去。并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云寄桑点了点头。崖下水浪声极大,若非他的六灵暗识已颇具火候,只怕也是什么都听不到。

这时,想是方慧汀已经传到了消息,几条身影已经迅疾地奔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乔翼,他的轻功远超众人,领先了十丈左右。胡靖庵紧随其后,再后面是陆边、薛昊、班戚虎和言森。任自凝和容小盈并肩随后而行,最后则是步履悠然的卓安婕和紧偎在她身边的方慧汀。

“苦禅大师遇害了?”乔翼上崖后的第一句话就问。云寄桑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红叶尸堆。乔翼俯下身去查看。

胡靖庵却奔到他身边,急问道:“我们庄主的灵柩怎么样?”云寄桑摇了摇头:“我和顾先生还没有进灵堂查看。”胡靖庵不等他说完,已经向灵堂飞身跃去。云寄桑忙跟着他奔了过去。

一进灵堂,他们两个顿时呆住了。只见棺椁的盖子早已打开,棺内已经是空空如也。一边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用鲜血写着十二个大字——寒露轻,起霸难,死香出,雌雄现。胡靖庵飞身跃到棺椁前,颤声道:“庄主、庄主的尸体不见了……他们把尸体盗走了……”

跟着进来的是陆边,他吸了吸鼻子,皱眉道:“灵堂里的味道……没错,和船上的一样。”云寄桑缓步走到墙壁前,细细看那字体。那些字的笔画甚是凌厉,书写的分合间却甚是怪异,一字之间,粗细、力道竟然有完全不同的感觉,仿佛是两个人所书。

他又向四周扫视一眼,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一串已经断了的念珠。那上面只有三颗珠子还留着,其余的则散落满地。他想了想,将念珠揣入怀中。

这时,其他人也都走了进来。他微合双眼,六灵暗识立时一一纳入周遭的一切反应,就如同天空的浮云在深潭中投下它们清澈的倒影。

班戚虎表情诧异,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不明所以;顾中南在轻声安慰着显然受到了惊吓的方慧汀;任自凝本能地望向自己的爱妻,容小盈却只是双眉轻皱,缓缓摇了摇头;薛昊冷冷地看着那十二个字,似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乔翼则站在原地,抬头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卓安婕不动声色;金大钟咧着嘴,喃喃咒骂着什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又有一个人进来了。他的反应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云寄桑的心神一转,六灵暗识紧紧锁住那人。没错,那人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同,但他的血液流动和心跳都加快了。云寄桑转过身去,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黑袍正在穿越灵堂的晨风中微微扬起——言森?

 

苦禅大师无头的遗体在胡靖庵的主持下和冷闰章、白蒲道长一起火化了。三个死者的骨灰被装入白瓷坛子,准备事后送回他们所在的门派。本来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转眼间便化成了沉沉灰烬,此中情怀,让目睹的众人黯然不已。

诸事已毕后,天色已近正午。众人毫无胃口地用过膳,胡靖庵正色道:“各位,从现在开始,请不要远离山庄范围,最好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以免被凶手乘隙偷袭……”“我说老胡,咱们到你这庄子里来可不是坐大牢的,要是这么着,我干脆拍屁股走人。”打断话头的自然是班戚虎。

云寄桑突然道:“胡总管不必多虑,那凶手的武功未必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高。”众人一愣时,他又掏出了那串残余的念珠,“这是苦禅大师的念珠,从断痕看,并非遭凶手斩断,而是被捏断的。而捏断念珠的人,极有可能是苦禅大师自己。他既然会捏断念珠,必定是见到了令他极为惊诧恐惧的事情才会如此,这说明他很可能已经见到了凶手。可灵堂内依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血迹都没有。这说明凶手是制服苦禅大师后将他从容带至灵堂外行凶的。各位想,凶手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说着,他定定地望着众人。

“莫非苦禅大师中了凶手的什么暗算?”容小盈突然道。“任夫人说得没错,苦禅大师正是中了凶手的暗算。”云寄桑点头道,“而唯一能无声无息制服这位少林高僧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毒。”

 “是不是就是我们闻到的那种难闻的香气?”方慧汀问道。

“不,别忘了,我们也闻到过那种香气,却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凶手所用的,应该是另外的毒物。一直以来,凶手作案之处,都会留下这种气味,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就因为如此,也种下了这种香气没有毒的暗示。所以苦禅大师才未作防备。如果凶手在这种浓香的掩护下施放另外无色无味的毒,就非常容易得手了……”

“不错!正是如此!”乔翼也一拍桌子道,“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么冷堡主和白蒲道长也是中毒后才遇害的么?可是冷堡主和白蒲道长是在船上遇害的。船上和屋内不同,湖面开阔,水汽浓重,而且风势极大,使用毒香是很难奏效的。”陆边若有所思地道。

“这就是另外一点头绪了。我们上船时,白蒲道长的太清剑还在鞘中,以此判断,凶手应该是在突然间偷袭得手的,否则以他们二人的武功,断不会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便被凶手杀掉。”

“既然是偷袭,能让冷堡主和白蒲道长全无防备的,就必定是他们极为熟悉之人……”说着,云寄桑慢慢扫视了众人一眼,“所以,各位,我们还是听从胡总管的安排,不要私自行动为宜。”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有人反驳了。因为云寄桑分明是在暗示凶手很可能就是众人之一,而且他的推论极有道理,一时间大厅内人人噤声。

 

门外忽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谁?”云寄桑问道。“云大哥,是我,阿汀。”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回答道。当身着浅蓝色劲装的方慧汀进了屋后,却不说话了,云寄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找她作甚。好半晌,她才低声低气地道:“……云大哥,你觉得刚才午饭好吃么?”云寄桑一愣。

“那只酒酿鸭子我觉得不错,烧得很嫩,还有莲藕粥也很好喝……刚才洗澡时我遇到任夫人了,她身上有只荷包,上面绣着一只红嘴绿羽毛的小鸟,真好看……陆堂主还和我说,等离开这里,一定带我去君山好好玩一次……”

听着她这样漫无边际地闲扯,云寄桑猛然醒悟到什么,轻轻扳过方慧汀的肩膀,试探着问:“阿汀,你是不是害怕啦?”方慧汀秀目中慢慢蓄满泪水,就那样望了他一阵,猛地扑到他怀里:“云大哥,阿汀害怕极啦,阿汀想骊府,想回家。”

云寄桑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一定抓到雌雄香煞,到时候就让阿汀用墨汁在他们的脸上画黑眼圈……”方慧汀终于被他逗乐了:“人家才不会呢,他们的味道难闻死了。”云寄桑对方慧汀不去找卓安婕而来找自己感到奇怪,便问道:“你卓姐姐呢?”

“不知道,我去找她,可她不在……”

云寄桑暗暗皱眉,这个时候,卓安婕居然还四处乱逛,实在太危险了:“那我们一起去找你卓姐姐,好不好?”方慧汀乖乖地点了点头。

“阿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卓姐姐要带你来这里?”云寄桑随口问道,他对卓安婕此举始终不能释然。“因为阿汀的眼睛好啊,离我多远的东西都能看清楚,而且只要是我看到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方慧汀认真地道。“哦,阿汀这么厉害啊……”

一出房门,云寄桑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金色的斜阳正向水面沉坠,凋零的红叶随着秋风缓缓飞舞,满目苍凉,尽是萧瑟之意。起霸山庄一座座精巧的亭台楼阁在这夕阳中也显得暗淡了起来,仿佛在倾吐着莫名的伤感。

五疑云

面对着这样的景致,方慧汀和云寄桑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默默地走着。走不多远,迎面碰上了任自凝和容小盈夫妇两个。

任自凝仍是那一袭朴素的蓝色长衫,容小盈却换了一身墨绿的襦裙,头上梳着挑心髻,虽只插了一支玉簪,但配着墨染般的如云秀发,已给人风华绝代之感。

“任帮主,任夫人。”云寄桑拱手为礼。“哪来这么多客套,云少侠可千万别把咱们当外人。”容小盈笑语盈盈,说话间已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任自凝也点了点头:“是啊,云少侠只要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话虽然普通,但他的双目之中却露出诚挚之色,显然并非寻常的客套话。

云寄桑心中感动,点了点头:“有些事正想向任帮主请教……”他想问的是在他来之前起霸山庄的情形。“好。”任自凝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云寄桑却不说话,低头默然不语。他早看出任自凝是个老实人,但容小盈的心思却是灵活之极,若想听实话,便只能单独和任自凝谈。容小盈是何等聪慧之人,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他的用心,笑道:“你们两个在这儿聊吧,我们姐妹看风景去,等聊完了,到我那里去坐坐,我好好烙几个石子饼给你们吃。”说着便拉起撅着嘴的方慧汀走开了。

云寄桑沉吟一阵,问道:“任帮主,你和任夫人是什么时候到起霸山庄的?”任自凝想了想,道:“三天前的正午。”“也就是铁庄主刚刚去世的前一天?”云寄桑要知道最详细的情况。“是。”任自凝的回答短促有力。

“其他人都是什么时候到的?”

“薛少侠和我们同一天到,苦禅大师、金大钟和乔大侠是前一天到的。”

“那言森呢?”

 “他?他晚,是第二天凌晨才到。”

“任帮主和他打过招呼么?”

“没有,他有些古怪,我不想和他说话。”

云寄桑淡淡一笑。任自凝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全无一帮之主的心机。这些年来雪雷帮声名鹊起,已经称得上是豫北第一大帮,想来都是容小盈一个人的功劳。他又问:“任大侠可曾记得昨天的申时和酉时,庄内各人的动静?”

“昨天,我和小盈用过午膳,在后山的小亭内手谈了一局。我们的棋力差不多,一直下到酉时也没能分出胜负。中间乔大侠过来观战了一阵,后来又离开了。薛少侠也曾路过,不过只朝我们看了一眼。”

“那你记不记得乔大侠离开你们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是申时左右。”

“那薛昊呢?”

“他来的时候,好像是申正了。当时我们已经下到了小官子,最后我算错一个次序,输了半子给小盈,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对,就是申正。”

“申正……”云寄桑轻轻搓着自己的中指,“发现哑妹遇险的时候,你和乔大侠是在一起的么?”

“不,是苦禅大师告诉我们有人遇难,我们才赶到湖边的。”

“这段时间,言森有没有露过面?”

任自凝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没有,自从他到了山庄后便一个人关在屋里不出来,除了和胡总管说了两句话外,从来没和别人打过招呼。”

“那他的口音如何?”云寄桑忙问。

“沙哑得很,又低又细,小盈说简直像见了个活鬼。”

云寄桑忍不住笑了:“我看任夫人的言辞可比任帮主犀利得多。”

“那当然,帮里的事都是她在打理,不论多难多大的事,到了她的手里总能轻易地解决。若论待人接物、齐家安帮,我是连她一半的本事都没有。”任自凝叹道,显然,他是发自内心地钦佩自己的妻子。

“可她却对任帮主情有独钟,所以,任帮主也一定有令她倾心之处。”

“我有什么好?”任自凝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为了我,她绝食半个月之久,差点连命都没了。我得到消息,赶去救她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边笑边流泪。后来她又跟着我叛家离门,浪迹天涯。那个时候我们居无定所,既要逃避她们家的追杀,又要行侠仗义。那么多的苦,她一个千金小姐就那么终日笑着吃了下来……”虽然已熟知这段传奇的恋情,但此时听着,云寄桑仍有回肠荡气之感,忍不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任帮主真是羡煞了天下男儿。”

“是啊,要不是小盈非要争口气给他们容家的人瞧瞧,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雪雷帮的帮主,我只要一个人静静地守在小盈的身边就好……”

“贤伉俪现在不也是终日形影不离么?”云寄桑笑道。

任自凝摇了摇头:“三年前她曾经去洛阳的师门问安,共去了三十二天;前年去了太原访友,离开了四十八天;去年因为帮务又去了霍州五十二天;今年则去了寿阳六十五天;四年来一共离开我一百九十七天,怎称得上形影不离?”

云寄桑想不到他竟然把容小盈离开他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楚,不禁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便道:“任夫人允文允武,兰心蕙质,既然有这样一个万能贤妻帮着主持帮务,任帮主就算受些劳燕分飞之苦,也是值得的。”

任自凝低声一笑:“若说万能,那也未必。对于女红厨艺,她便是万万不能。”“咦?刚才任夫人不是还要请我们吃石子饼么?”云寄桑不解地问。“那是她去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会的。而且她做的石子饼绝对称得上名副其实,云少侠要是有副铜牙铁嘴,倒是可以勉强一试。”听了任自凝这话,云寄桑再也忍俊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该不会是笑我吧?”随着这明快的声音,容小盈携着方慧汀转了回来。任自凝咳了一声,急忙向云寄桑使了个眼色。

云寄桑忙笑道:“岂敢,我和任帮主是在笑金大钟呢!”他反应倒是够快,马上把黑锅扣到了洛阳大豪的头上。只可惜今天他的运道实在不好,话刚一出口,便听不远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怎么,我有什么值得二位开怀大笑之处么?”云寄桑暗暗叫苦,回头一看,正是身材肥壮的金大钟迈着醉步走了过来。

容小盈瞄了他一眼,道:“哟,,你可别冤枉人。刚才咱们当家的可没笑。要想知道云少侠为何发笑,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自凝,我们走吧。”说着向云寄桑嫣然一笑,拉起还在踌躇的任自凝扬长而去。

“金大侠,刚才……”云寄桑还待说些什么。金大钟已连连摇头:“可别叫我胖子什么大侠,那活儿可不是人做的,谁沾谁倒霉。别看乔翼那小子现在这么风光,将来准没好下场。这世道管住自个儿就成!来,喝一杯?”云寄桑不好推却,只得接住他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饮罢,双眉一扬,赞道:“好酒!醇和协调、绵甜甘洌,这女儿红怕有二十年了吧?”

金大钟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小子,原来也是个行家!正好,刚才找小卓不到,你陪我喝几杯?”云寄桑听卓安婕还没回来,暗暗皱眉。转念一想,和金大钟聊聊也好,毕竟他是老江湖,对这些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如指掌,说不定还能探究出什么来,便爽快地道:“好啊!金兄请!”

方慧汀见他刚才只顾和任自凝说话,现在又不带自己找卓安婕,心中不大高兴,绷着小脸在一边站着。金大钟看在眼里,嘿嘿一笑:“小姑娘,别生气,胖子这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的。它有三大妙处,一能活血通脉,二能养脾补气,三能驻颜养容。若是年轻的小姑娘喝了,就是活到七八十岁,脸上也不会有一丝皱纹生出来。”方慧汀听了,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说着望向云寄桑。云寄桑微笑着摇了摇头。方慧汀便道:“你骗人,我才不上当呢!”金大钟把嘴一咧:“别信那小子的,他哪里懂得这酒的神奇之处。虽说只是女儿红,可里面已经掺了雪莲、首乌、肉桂、麝香、珍珠粉等名贵药材,不信你可以喝一口,马上就会有感觉。”方慧汀听了这话,又有些动心,瞄了云寄桑一眼,见他微笑不语,便接过酒杯,闭上眼睛,猛地灌了一口。

“啊!好辣!好辣!”方慧汀眼泪都流出来了,伸出舌头用小手拼命地扇,样子可爱又可笑,“骗人!以后阿汀再也不信你了!”方慧汀委屈道。

云寄桑向金大钟笑道:“金兄,这么好的酒,是你自家酿的么?”“胖子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酒是小铁那个短命鬼窖藏的珍品。他藏了十年,自己一口没喝着,全便宜了胖子我。嘿嘿,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金大钟得意地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原来是铁庄主的酒。”金大钟连连摇头:“铁老儿才不好这一口呢,是他大儿子铁渊的酒。这小子人很不错,可惜好人一向命短,一年前病死了。想当年,那小子还有小卓,我们仨喝起酒来……唉。”云寄桑没想到卓安婕竟和铁庄主的大儿子铁渊也是酒友,他的心中顿时黯然。他又问道:“铁庄主和苦禅大师他们的交情如何?”

“屁的交情。咱们几个老家伙只是当年出道的时候差不多,出身响亮,身手也够硬,年轻人敢闯敢干,所以也煊赫了一阵子。那时候江湖朋友们抬爱,便叫咱们什么‘神州五杰’。不过后来也都没什么太大的作为。铁鸿来算是有出息的,,还创立了这么个起霸山庄。白蒲和苦禅则是整天呆在他们的师门里,十年八年也难下趟山。冷闰章和我一样,子承父业,被家里那一大摊子事儿捆得紧紧的,想挪挪窝也难。”

“那么说,你们几个很少聚在一起?”

“苦禅和白蒲当年的交情好像不错,两个人常常一起切磋武学。冷闰章早年倒和铁鸿来有些来往,但自从十五年前雁荡山逐魔大会后也就不照面了。”

“难道一次并肩行道的机会都没有么?”云寄桑不死心地问。

“要说有,就应该是那逐魔大会了。你师父应该跟你讲过吧,那次大会几乎汇集了全部的白道精英,咱们五个当然也少不了。雁荡一战,虽然白道精英尽出,人数比魔教多了一倍,可还是被人家拼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占着什么便宜,所以这档子事儿也没什么好提的。”

“这其间你们五个人是否合力杀了某个魔教高手呢?”

“没有!”金大钟醉眼一翻,“你小子该不会以为是魔教中人为了当年的事儿来寻仇的吧?没影儿的事。咱们五个虽然都出手了,可没在一起,胖子我和冷闰章帮着守显胜门,那狗地方地势不好,两边几百个人拿着暗器对射,鬼知道谁把谁射死了。白蒲、苦禅、铁鸿来他们守的是后山,这三个笨蛋更不顶事儿,瞪着眼让那个大迟百城跑了,到头来连一个虾兵蟹将也没捞着。就这,也值得让魔教的人来寻仇?”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云寄桑喃喃地道。

“你问我?我问谁?”金大钟斜睨着他道,“我就知道我的干儿子被天杀的雌雄香煞杀了。他是个老老实实的酒店伙计,没招谁没惹谁,要报仇,冲着我来好了。要是让老子逮住那对狗男女,非摘了他们的脑袋做马桶不可!”

方慧汀见他说得凶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云寄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便拱手道:“多谢金兄指教,我还有事要办,我们下次再聊。”金大钟也不留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你小子是要找小卓去对吧?这妮子几天来老是不见踪影,害我想找人喝几杯也不成。本来乔翼那小子的酒量也不错,可他说自己只喝汾酒,娘的,这小子以前大碗的烧刀子下肚也面不改色,现在不知犯了什么病,竟迷上这种娘儿们才喝的酒了。得了,呆会儿胖子要到湖边钓鱼,你告诉小卓,晚上我请客,咱们几个好好喝一杯。”

 

卓安婕的屋子在山庄的西首,两个人一时无话,沿着林中小路默默走着。云寄桑突然问道:“阿汀,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你回山庄报信时,大家的情形是怎样的?”方慧汀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我去叫他们时,首先出现的是胡总管,他显得很吃惊,但马上镇定下来,还吩咐人到湖边查看有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任帮主和任夫人刚起来。金大叔还没睡醒,是卓姐姐去叫他的……”

“不,我不是问这些,我是想知道,当时有哪些人不在自己的屋子里?”

“嗯……对,言森!他当时好像是跟在胡总管身后出现的,还有薛昊,他是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的,当时还吓了我一跳。对了,还有班坞主,他虽然是从自己屋里出来的,可衣服穿得好好的,靴子上还有水迹,像刚从外边回来的样子。”方慧汀回忆道。

“言森,薛昊,班戚虎……”云寄桑喃喃念着这几个名字,又开始捻起中指。虽然查问出了一些情况,可一切问题非但没有明了,反而变得更加模糊起来,似乎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沾了嫌疑。

方慧汀看他沉思的侧影,眨了眨眼,问道:“那只老虎该没有嫌疑吧,我看他那人粗粗的,不像是凶手啊。”云寄桑乐了:“好啊,你倒说说看,凶手该是什么样子的?”方慧汀眼睛向上翻着,用娇小纤白的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应该是一脸的阴森,显得很神秘,总是穿着黑衣服……”

“嘿,你说的不正是言森么?”

“我看他不像好人!好人哪有那个样子的。虽然那个薛昊也一句话不说,但他就不像坏人。”方慧汀认真地道。

“那你说,班戚虎是好人么?”云寄桑笑问。“说不准。不过他人傻乎乎的,挺好玩。”方慧汀的嘴角露出笑容。“当年论刀大会上,他拿他的破山刀让家师品鉴,因为那把刀杀气太重,充满血腥,家师就把它毁了。结果班戚虎当场晕倒。”云寄桑淡淡地道。“好可怜啊!”方慧汀同情道。“可怜?”云寄桑轻笑了一声,“家师后来对我说,班戚虎这个大块头表面粗豪,实则城府颇深。当时若非晕倒,他便只有向家师挑战这一条路。而那样一来,只能自取其辱。”

“他那么聪明吗?”方慧汀惊讶地问。“若真是愚鲁之人,又怎么能当上洞庭三十六坞的坞主?咦,那不是顾先生么?”云寄桑突然道。方慧汀抬头一看,正是顾中南提着药箱,缓步踱了过来。忙扬手招呼道:“顾先生!”

顾中南见了他们,面露微笑:“年轻人游兴就是好,你们两个这又是去哪里?”“我们去找卓姐姐,晚上一起去吃正在钓的鱼。”方慧汀盯着他的药箱,“你又去采药么?”顾中南微笑道:“哪里,我刚给少夫人把完脉。”

“哦,少夫人病情如何?”云寄桑关切地问。顾中南叹道:“陈年旧疾。她百脉郁结,调理不顺,再好的药,也治不了心缠郁结……”“少夫人有什么伤心之事吗?”云寄桑想起了自己问卓安婕时碰的钉子。“还不是为了大公子的早丧,红颜薄命啊。”顾中南目露惘然之色。“那她可以再找一个喜欢的人来爱呀!”方慧汀天真地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不过骊府的府宗李知秋处世一向特立独行,所以方慧汀说出这样的话来,云寄桑倒也不觉得奇怪。

顾中南的神情却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刚才我看到卓姑娘刚刚回去,你们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言罢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云寄桑心中正觉奇怪,方慧汀却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眼睛亮了起来:“云大哥,你说,少夫人会不会喜欢顾先生啊?”云寄桑挠了挠头:“不会吧,他们年纪差很多呢。”方慧汀把小嘴一撇:“年纪算什么,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顾先生那么照顾她,我看可能的。”云寄桑想着顾中南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

 

卓安婕住的地方在东南角,与少夫人的宅第相邻,再往东则是乔翼的居处。这一带建筑要少得多,清溪潺潺,竹林掩映,显得分外幽静。两人沿着一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向前走,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卓安婕的居处。

猛一看,那分明是一座山村民居。但柴扉不开,炊烟缭绕,青苔满地,幽趣盎然。方慧汀老远便大声喊道:“卓姐姐,我和云大哥看你来啦!”

云寄桑还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由四下打量着这间院子。虽然院子不大,可石碾,辘轳,陶瓮,簸箕等农具一应俱全。屋子是松木所建,上覆茅草,古朴而雅致。地上铺着黄沙,上面几行浅浅的脚印记录着主人出入的痕迹。在一些脚印中,露出了血滴似的细小红点。云寄桑心中一震,长吸一口气,定神细看时,原来只是一粒粒红色的泥土而已。他嘘了口气,暗恨自己的疑神疑鬼。

这时,茅屋的门缓缓打开,身着青色碎花便服的卓安婕微笑着迎了出来。

 

六迷雾

三个人进了屋,首先引起云寄桑注意的便是桌上的一青一黄两个酒葫芦。那两个葫芦静静地立在那里,很有些古朴的憨态。他记得第一次见卓安婕时,她的腰间便挂着这样两个葫芦。每当她迈起那悠然的步子,两个葫芦便在她纤长的腰间摇摆碰撞,很是活泼。当时他痴痴地盯着这对葫芦,卓安婕知道他喜欢,还摘下那个青色的葫芦给他玩。从那时起,他对这位洒脱飘逸的师姐便始终不能忘情。那一年,他十三岁,卓安婕十九岁。

方慧汀见他望着桌上的两个葫芦出神,心中奇怪,试探着叫他:“云大哥,你怎么了?”“啊?没什么。”云寄桑笑了笑,问卓安婕道:“师姐,这青葫芦里还是当年那种酒么?”卓安婕微微一笑:“打开闻闻不就知道了?”

云寄桑等的就是这句话,上前抓起葫芦掂了掂,笑道:“好家伙!怕有二斤重?师姐的酒量又大了。”说着,拔开塞子,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香气虽淡,可直入肺腑,仅是闻着,便有醺然之感。一边的方慧汀耸动着鼻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云烟过雨’。”云寄桑轻声道。“云烟过雨……”方慧汀喃喃地重复着,期盼地望着卓安婕道,“卓姐姐,阿汀能尝尝么?”

“当然,我给你找个天青瓷的杯子去,喝这种酒,最好是用这种杯子。”

淡淡的雾气在青得透明的杯中升腾起来,在夕阳下闪动着一种梦幻般的颜色。方慧汀张着小嘴,捧着那一杯酒左看右看,却不忍心喝下去。“再不喝酒气就跑光了。”云寄桑警告道。听了他的话,方慧汀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闭起眼睛,猛地将那口酒灌了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眨了几下,长长地嘘了口气:“好喝……比的酒好喝多了。”她转头又看见了那个黄色的葫芦,奇道,“卓姐姐,那个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酒?”

云寄桑心中一紧,望向卓安婕。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那个啊,那是留给我自己喝的苦酒。”虽然卓安婕在笑,但云寄桑却从那笑容中看到一抹淡淡的惆怅。他不想看到她这样,便问道:“师姐,你对苦禅大师的死怎么看?”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卓安婕的神色恢复了冷静:“苦禅大师不会是死在外人手里。”

“师姐何以如此肯定?”

卓安婕望向窗外的景致:“你看不出来吧,这起霸山庄外松内紧,看起来留下来的没有多少人,但胡靖庵可是在很多地方布下了暗哨。即使在夜间,外人要想无声无息潜入山庄杀了苦禅也是决无可能。”

“暗哨?”云寄桑一愣,随即想到以胡靖庵的精明,若不布下暗哨才是奇怪,“不知这些人中,都有谁熟悉山庄的情况?”

“陆边、顾中南、班戚虎,他们三人都是山庄的常客,自然知晓。那个言森看样子和胡靖庵关系密切,说不定也知道。乔翼是铁鸿来极力拉拢的对象,应该也熟悉山庄的情况。只有任氏夫妇以及薛昊、金大钟好像没有来过起霸山庄。”

云寄桑点了点头,暗思这几个人的情形,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只有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杀害这几个人。”

“这是一个谜,不过我看你不需要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你只要知道凶手是谁、又是怎样杀害冷堡主和苦禅大师他们的就够了。”卓安婕淡淡地道。

云寄桑心中一动:不错,自己何必苦苦执著于找出凶手行凶的动机?只要勘破凶手杀人的手法,便能找出真凶了。现在看来,似乎每个人都有些嫌疑,但又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难道只能就此等待下一起凶案的发生?不行,一定得主动出击才成。这样想着,他便向卓安婕告辞道:“师姐,我先回去了,阿汀就留在你这里,以免有什么闪失……”

“不要,阿汀要和云大哥一起走。”方慧汀突然道。

云寄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要去找凶手的线索。你跟着太危险了。”“不怕,你说过我的眼神好,我能帮你找到凶手的。”方慧汀固执地道。卓安婕笑了:“既然这样,师弟还是带上阿汀吧,我看这孩子说不定真能帮上你的忙。”云寄桑见卓安婕也这样说,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

出得门来,夕阳已逝,黑暗正无声无息地笼罩大地。浓浓的雾气如同噬人的噩梦,再一次乘着夜色向起霸山庄卷袭而来……

 

小湖的东北角,一座木制的钓台临湖而立。

金大钟早就瞄好了这个地方,夕阳西下的时分,正是鱼儿咬钩的绝妙时机。他甩开钓竿,跷起肥肥的二郎腿,开始哼起小调来:“二月里那个山花红遍野哟,三哥哥采药到了南沟,妹子你的脸蛋水灵灵的嫩哪……”粗哑的嗓子在寂静的湖边回响着。

夜鸟惊飞,浓浓的白雾轻轻随着脚步声飘散,一个孤冷的身影幽灵般地穿过树丛,向着湖边的金大钟的背影不断靠近。哼着小调的金大钟猛然转过头来,注视着逼近的那个人,随即放松下来:“哦,是你啊,吓了胖子我一跳!待会儿等胖子钓上来条黄鳝,就拿它下酒,要不要一起来?”他又转过头去,聚精会神地望向渔漂,继续哼起小调来。

那个人没有说话。一寸一寸地,两只满是褶皱的手从长袖中伸了出来。黑暗中,涂着厚厚脂粉的惨白双手轻轻地颤抖,散发着恐怖的死亡气息……

卓安婕所住茅屋的南面是少夫人的居所,双层的小楼挑月檐下挂了几只精致的紫铜风铃。此刻,正在微风中叮咚地响着。方慧汀听得入迷,一时脚步也慢了。云寄桑一个人低着头还在反复回想着案发时的情形,比较着各人的可能性。那原本紧挨着的身影渐渐拉开了距离。蓦地,一声寒鸦啼叫,孤号如泣,方慧汀惊醒过来,紧赶几步,随在云寄桑的身边。

云寄桑愣愣地抬起头来望了她好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是晚上了。”“啊?”方慧汀的心恍惚了一下,在云寄桑这句话说出后,似乎每片树叶的簌簌声都混杂着低碎的私语,每块假山石后面都隐藏着冷峭的黑影,那雾气更像死亡的帷幕。

云寄桑搓着中指踱了踱步,猛地停住:“我要把大伙召集起来。”

“什么?”

“这样各自为战,会让凶手继续得逞。要是在寒露之前大家可以相处一室,凶手便再难得手。即使凶手是外来的,大家合力,也更容易对付。”云寄桑的语气中充满了决断的意味。

方慧汀用力点头:“那我们赶紧找胡总管去,他就住在卓姐姐的南面不远。”

云寄桑转身向南,快步而行:“我们得赶快,我现在元窍搏动,也许又会出事了。”“元窍?”方慧汀不明所以,“那是什么?”“我修的是六灵暗识之术,元窍就是六灵元气的居所。元窍不安,就是六识中的意识在警告我。说来惭愧,因为好吃,六识之中,我练得最拿手的倒是舌识。耳识也可以,身识和鼻识则只是说得过去。意识则只刚入门而已。最差的是眼识,师父经常说我太过以己度人,情发于外,不能守心。所以也没有识人之明。要是我师父在这里,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必能一眼就分辨出真凶。可惜他现在终日为国事民生操劳,对于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却不太放在心上了。”云寄桑叹道。

离胡靖庵所住的小楼还远,云寄桑便听到一种沙哑的呻吟声。那声音虽说刻意压抑,细若蚊鸣,但仍旧逃不过云寄桑的六灵暗识。他正想仔细听时,方慧汀已经在一边用清脆的声音大声招呼了:“胡总管!胡总管!”

那呻吟声立刻停止。随即,胡靖庵那清朗的声音问道:“谁啊?”虽然是短短的两个字,可六灵暗识还是令云寄桑捕捉到了话音中那一丝慌乱。

“是我啊,方慧汀,还有云大哥,我们找你有事商量。”

“哦,是方姑娘和云少侠,请稍后,胡某这就出来。”

云寄桑闭紧双眼,双耳轻轻搏动着。于是,那十丈外小楼中窸窣的声音便在收纳后被千百倍地放大,再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定格——穿衣声,而且,是两个人。

以胡靖庵的身份来说,收有姬妾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他会紧张,就意味着他身畔之人的身份极为特殊,特殊到他不想让人发现。那是什么人?

“云少侠,找我有事么?”胡靖庵一脸笑容地迎了出来。那种从容浑然无缺,看不到一丝一毫慌张的痕迹。听了云寄桑的想法后,胡靖庵想了想,点头道:“云少侠言之有理,胡某这就派人去召集大家,就在胡某这洗雨堂会合。”

“事不宜迟,我和胡总管这就分头去找如何?”云寄桑紧接着说。

胡靖庵微微一愣,道:“好吧,住在西边的人由云少侠和方姑娘负责,胡某负责召集东面的。”

 

山庄西面尽头的沁梅居住着任自凝容小盈夫妇,他们的东边是顾中南住的问菊斋和陆边住的秋澜阁。再往南,是金大钟的暖冬园。往北,便到了云寄桑的听雪楼。从薛昊所住的醒雷堂开始,都算作山庄的东面,从西往东依次是方慧汀所住的响蛙廊,班戚虎的闻涛堂,言森的幽竹居,胡靖庵的洗雨堂,少夫人的桃花馆,卓安婕的禾香坊。最东面就是乔翼的杨柳斋。

云寄桑和方慧汀首先赶到的便是薛昊的醒雷堂。蒙眬的雾气中,两个人在外面大叫了薛昊几声,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云寄桑想起方慧汀说过的薛昊不在房中,而在树上躲着的话,不由向两边的森森古树上望去。

“你们找我?”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高处树阴的暗处,露出了薛昊的身影。云寄桑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地道:“薛兄,这个时候,你躲在树上做什么?”“看戏啊!”薛昊淡淡地答道,向东面扬了扬下巴,“那里,可是每天都有好戏上演呢。”

“什么?”

“没什么。你们找我有事么?”

云寄桑一面揣摩着薛昊话内之意,一面说出了自己让大家集于一处的想法。“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虽然那样做就没有好戏看了。”薛昊静静地道,“好吧,我马上就去。”

直觉感到薛昊了解了某些自己尚未知晓的内情,云寄桑低声问道:“薛兄,你对雌雄香煞的真相有什么看法?”“我?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薛昊的嘴角轻轻一撇。“什么?你不是为你的未婚妻来报仇的吗?”方慧汀忍不住问道。“那样的亲事不过是父母之命而已,我们两个人虽有婚约,却依旧是陌生人。我既不知道她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又非要替她报仇不可?”薛昊冷道,“我薛昊的剑,从来只为天下孤苦无依的善良百姓而挥,而不是为了自己。”

方慧汀望着他凛然的眼神,嘴唇嚅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

“然则薛兄此次来到起霸山庄,又是为了什么?”云寄桑皱眉道。

“寻宝。”

“寻宝?”

薛昊孤傲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你没想到吧,对某些人来说,这起霸山庄中收藏着让他们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云寄桑正要再问,远远地,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云寄桑反应极快:“在北面,大约二里左右。”边说边向惨叫所发出的方向奔去。薛昊和方慧汀紧随其后。

在重重林木中沿着青石小路奔出了百余丈,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暗蓝色的湖水掩映在浓浓的夜雾中,正奏响跌宕的韵律。显然,那惨叫声就是湖对岸传来的。

“出了什么事?”不远的地方传来喊声。“是顾先生么?”云寄桑高声问道。“是我,我刚上榻,就听到惨叫声,哦,陆堂主,你也来了。”顾中南高声道。“我怕顾先生出事,就赶过来了。”果然,是陆边的声音。“那边是云少侠么?我们夫妇这就过来。”更远的地方,传来容小盈那柔美的声音。

不一会儿,几个黄红色的光点在雾气中开始向这边移动。显然,是容小盈他们找到了火把。等到走至近前,云寄桑才得以看清众人。这几个人都不愧是江湖上成名高手,虽然事出突然,但并没有如何慌乱。

“我们现在过去么?”顾中南问道。“不错,我估计胡总管已经带人过去了。我们大家快一点。”说完,云寄桑当先而行,沿着湖边向东行去。

雾气实在太大,丈余外便目不能视物,众人虽有轻功在身,但却不敢施展,只有借助火把的光芒稳步前进。一直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来到湖的北岸。远远地,便见到一片通明的灯火,看来至少亮起了几十只灯笼。待到近前,才发现除了胡靖庵,卓安婕,乔翼等人外,还多了二十多名精壮大汉,显然都是胡靖庵在山庄内所留的好手。熊熊的火光下,所有的人默然不语,正望着湖边的什么东西。

云寄桑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只望了一眼,便合上了双目。方慧汀颤声道:“是金大叔……”虽然有红叶掩盖着,可粗胖的身躯让人一见便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卓安婕解下自己的青色酒葫芦,向地上被红叶包起的尸身边淋边轻声道:“胖子,这是你最喜欢的酒。”一边,方慧汀已在轻声抽泣。

云寄桑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言森身上略停一下,又问胡靖庵道:“班坞主呢?”“来了!来了!”随着话音,班戚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老班刚才上茅房去了,怎么,谁又出事了?”

云寄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和寄桑一起过来的除外,各位,请说一下刚才惨叫时自己所在何处,又有何人见证?”胡靖庵等人互相望了望,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里,没有人见证。”首先说话的是卓安婕。云寄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我可以为卓女侠见证,当时我看到她送云少侠他们出去,然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屋子。”乔翼坦然道。“然则谁又可以为乔大侠见证?”陆边冷冷问道。“这个靖庵可以作证,惨叫传来时,我正和乔大侠在一起。”胡靖庵抢着道。

云寄桑盯着言森道:“不知谁可以为言先生作证?”“啊,是这样,找乔大侠之前,我已经先到言兄那里打了个招呼。”胡靖庵又道。“这么说来,只有老班没证人了?那又怎么办?总不能让茅坑里的屎尿开口说话吧?”班戚虎气呼呼地道。“我可以为你作证,”薛昊冷冷地道,然后转向云寄桑,“我在树上看到他了。”班戚虎愕然不语。

云寄桑轻轻一笑:“这么一来,大家就都有证人了。好啊,真是……太好了!”他的目光转向浓雾中的湖面。夜雾缭绕,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大哥,你看那里。”方慧汀突然指着西北方向道。众人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云寄桑毕竟身怀六灵暗识之术,定睛看了一会儿,失声道:“是火光!”

“什么火光?老班怎么没看到?”班戚虎嘟囔道。话音未了,他便愣住了。一道细细的火光在夜幕中蜿蜒而行,直向他们所站之处蔓延而来。不待有人说话,众人已纷纷向前迎去。

那道火光盘曲如蛇,前进得甚是迅速,转眼间便到了他们眼前。然后竟似有生命一般,在离他们十几丈的地方忽而停住。

云寄桑赶上前去,俯下身子闻了闻,皱眉道:“是火油。”“我们快去看看,是谁在点火。”胡靖庵略显紧张地道。

一阵战栗,云寄桑的身子如同浸入雪水中,皮肤蓦然绷紧,不安感在内心深处泛起冰冷的波澜。他知道,这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在警告自己危险的逼近。自从修炼六灵暗识以来,这么强烈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云大哥,你怎么了?”耳边响起方慧汀天真的声音。“哦,没什么。”云寄桑茫然地道,随即又醒悟过来,“阿汀,呆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身侧三尺,知道么?”方慧汀用力点了点头,不仅没有害怕,脸上反而露出喜色。

长长的火线在缥缈的雾气中恍惚不定。火把的光芒在这浓湿的雾气中也显得异常的暗淡,将众人的面色映照得明暗不定。一群人如同一支游魂组成的队伍,沿着一条通向幽冥的鬼路缓慢地前进。

云寄桑拉着方慧汀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后面。他并非害怕,而是方慧汀在众人中是功力最弱的一个,一旦出现意外,在后面也来得及反应。他警惕的目光不时从两边的树林中掠过。六灵暗识提到十层,默察四周的动静。

在沉默的行进中,一个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吸引了云寄桑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发现那人竟然是陆边。不止是呼吸,他的额头不知怎地,竟然布满了冷汗。“陆堂主,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陆边勉强一笑:“不知怎地,肚子有些痛,大概是吃坏了东西。待会儿找顾先生要点药就好了。”云寄桑点了点头。

“到了。”方慧汀紧张地道。即使她不说,众人也已经知道了。不远处,熊熊燃烧的尸体便是火线的尽头。它是被铁链挂在一座高高的门楼上的,火焰太大,很难说它是谁的尸体。它的上面还挂着一块匾额,火光下,隐约可见匾上四个金色大字:“德遗宗嗣”。只是此刻,这块匾额也开始燃烧起来了。

门楼的后面,苍松翠柏间,是一片片起伏的坟丘。

胡靖庵像发现了什么,突然抢前几步,望着正在燃烧的尸体失声道:“是庄主的尸身!”

“是铁庄主的?”容小盈讶然道,便转向任自凝,“自凝……”任自凝点了点头,飞身跃起,人在空中时,剑光一闪,铁索立断,那燃烧的尸身重重地跌落。

胡靖庵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肯定地道:“不错,是庄主的尸体,手上的那颗祖母绿戒指是我亲手给他戴上去的。”“雌雄香煞为什么把铁庄主的尸体悬挂在这里烧起来?”容小盈皱眉道。“娘的,!”班戚虎向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不……”云寄桑向坟地四周缓缓望着,那种不安越发地强烈,简直就像激烈的鼓点在他的大脑中轰鸣一样,“他们是在引我们来,引我们来这里。”

“他们引我们来做什么?”顾中南问道。没有人回答他。

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陆堂主!”顾中南失声道。“呃……呃……”陆边抱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单膝跪倒。“陆堂主,你怎么了?”胡靖庵忙过去扶住他。陆边却猛地挣开他,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破碎的布片四散飞舞,他的胸膛转眼间已裸露在众人身前——

那结实的胸膛上,正有无数个拇指大小的圆球在皮肤下迅速蠕动着,有一些更向着颈部攀去!

“啊——”陆边痛苦地怪叫了一声,试图用双手拍击胸前的圆球,但只拍了两下,人便已经昏迷倒下。

“大家快分火把!每人手里都要有一枝!”云寄桑大声叫道,从一个庄丁手中抢过一支备用的火把点燃。

“那是什么?”容小盈颤声道。

只见陆边神情恐怖,突然间七窍流血不止,喉咙一阵怪响,口鼻猛地张开,数百只金色的亮点嗡鸣着从中呼啸而出!

这一刻,连云寄桑的声音也充满了恐惧之意:“金蚕蛊!”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明日推送)



侠世界微信公众号,中国最好武侠自媒体

每日推送一部优秀武侠原创中短篇小说

更有各类武侠典籍资讯周边信息推送

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版权所有,如需合作

请联系 158728590@qq.com



回复:订阅,即可订阅武侠杂志,还有大礼相送

回复:相应节气,查看节气征文电子书

回复:定制书,查看武侠版独家限量定制书

回复:试读,抢先看最近上市《武侠版》精彩内容

回复:刀剑江湖,查看往期原创小说

回复:江湖秘密,查看武侠知识

回复:江湖考场,查看武侠测试

回复:“山河”或“时未寒”或“玄武纪”,查看时未寒最重要作品《山河·终结篇》连载

发表
26906人 签到看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