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向窗外张望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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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语夜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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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窗外的风景


母亲对父亲一直是充满抱怨的。尤其当人们提起相亲时,母亲更是恨恨地说,我是被你爸爸这个穷小子骗来的,那会儿他穷得叮当响。

被骗的过程虽然于母亲而言,是心中永远的遗憾,但在我们今天看来倒颇有几分喜剧色彩。母亲认识父亲那年,刚刚二十出头,长得很美,是那个山村里飞出来的金凤凰。走出贫困山村嫁到城市,是当时很多山村待嫁女孩的心愿,所以对于家境不富的父亲也就没有过多挑剔。当介绍人领着母亲前来相亲时,父亲的屋子里摆放着那个年代很时兴的大红柜。朱红的颜色十分喜气漂亮,还有衣柜桌椅,家具倒也齐全。看着屋中殷实饱满,母亲同意了。不料结婚第三天,忽然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将红柜、衣柜统统抬走了。那几个能撑起门面的家具瞬间一走而光,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家。结婚刚三天,红妆未去的新娘望着眼前这一切,望着裸露的坑洼不平的泥土地,呆若木鸡。时空过去了半个世纪,我依然可以想见,一个美丽的新娘坐在一个土炕上,望着家徒四壁,望着放在地上的锅碗瓢盆,那份心酸与悲哀。真是一贫如洗啊。好在屋子里留下了她最重要的——一个真心疼她爱她、没有家底的穷小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这个初见最终于母亲来说,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却是欺骗和一无所有。因而,每当他们因琐事吵架,母亲就会像祥林嫂一样把这个故事重复讲述,好让父亲在我们面前尴尬。但是父亲每每只是嘿嘿一笑了事,不辩解不反驳。于是,从春到秋,寒来暑往,他们从青丝韶华,到皓首苍暮,吵吵闹闹,坷坷绊绊,倏忽间已是半个世纪。

正当我们都已长大成人独立成家,再也没有任何经济负担,父母可以享受悠闲的退休时光之际,父亲却因脑出血偏瘫在家。父母在家庭中的角色就这样瞬间发生逆转。以前,父亲常年出差在外,母亲日日守在家里,现在父亲再也不能天南海北地行走,只能守着房子,而母亲便陪着他日日夜夜不离寸步。父亲家庭顶梁柱的角色也变成了母亲。

父亲变得再也离不开母亲,只要母亲走出家门,父亲就慢慢拖着那把老椅子,坐到靠近窗子的地方,看窗外的风景。

那天去母亲家的时候,母亲出去买菜了。我打开房门,刚要往里走,忽然听到屋里的父亲在唱歌。我停下脚步。寂静的屋子,因为人少而显得空阔,空气从北窗流向南窗,把歌声带进了角角落落。

父亲唱的居然是《送别》:“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农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父亲唱得曲调准确,吐字清晰,歌词居然也记得很清楚。父亲已经80多岁了,且又得过脑出血,但这些并没有影响他的历史记忆,那些艰辛,那些过去,在他的脑子里反而变得更加明晰。

似乎小的时候并没听父亲唱过歌,或许他也唱过,而我没有在意吧。倒是偶尔听母亲唱几声晋剧。只是那时从没有抱着欣赏的心态,多半是嘻笑地看着他们。其实父亲粗通音律,我曾在老屋里看到一把老旧的二胡,问母亲是谁的。母亲说,是你爸的。我疑惑地问我爸会拉二胡?母亲笑着说,他就会拉瞎子阿炳拉的那首《二泉映月》。

只念过私塾的父亲,原来竟有这样的天份。可是我们竟然从未关注到。就像一棵棵正枝叶繁茂的青松,只顾自己一味的鲜活生长,从未看到旁边那株落下无数松果的苍松,曾经青翠的过往。

我悄悄探头向屋里张望,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把十八年没有离开的椅子上。

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一楼的光线已彻底被外面的高楼遮蔽,屋里很暗没有开灯,父亲侧坐的姿势在窗外明亮的背景下成了一道剪影。只有雪白的头发成了暗影里耀眼的一道白。

父亲向窗外张望着,张望着。自从因脑出血后遗症偏瘫以来,他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椅子上。多年来,几乎一直是呈这样的姿态侧坐。因为这样坐,向左可以看到屋门口的来人,向右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可是窗外有什么风景呢?走到他身边,我看到,楼间橙色的光线里,只有三三两两买菜回来的邻居。

父亲回头看到我,很高兴,指着外边说,史家二姑回来了,那是张富,那是……我没看到父亲指的那些邻居,低首间,满眼里竟是微微颤动的、稀疏寥落、再也没一丝黑色的雪顶!我忙低下头,拿起父亲的茶杯,趁着为他倒茶时移开已经模糊的视线,却听得身后的父亲笑着说,你妈回来了!


吴桐

作家


吴桐——中国民协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张家口市民协主席。现为张家口市文联《长城文艺》编辑。在《散文》《散文选刊》《当代人》《国家诗歌地理》《诗选刊》《民间文学》等各类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新故事等近百万字,有多篇散文、论文获全国及省级奖励,作品收入《品鉴河北·走进张家口》《绿我中华》《岁月如歌·中国当代原创精美散文集》《张家口诗群》等各类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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