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遇见你|这一年雨季,我在湘西见过众多的瀑布和野猴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走过的路遇见的人

 

这一年,我沿着中国版图上的大江大河留下了一圈足迹。


春天,漫游南洞庭湖上,白杨尚未长出新叶,芦笋藜蒿正鲜美。夏天,越过南岭,来到珠江的支流湟川,那是刘禹锡曾经泛舟的河流。秋天来临时,长江西陵峡笼罩在秋雨中,它既是三峡的起点,亦是终点,无论起始,唯逝水如斯,不舍昼夜。冬天,黄河两岸没有想象中荒凉,它保留着古楼台的剪影,寒鸦的窠穴,一树被遗忘的柿子还红得那么倔强。


岳阳,大概是往返频次最高的地方。当地盛产的蔬菜和药材令人印象深刻,而同样深刻的还有长江故道边的大风,隐在芦苇滩中的湖北飞地。


 2014年曾经出现在我的访茶笔记中的湘西茶农龙先利,不再继续扩张他的茶园。我觉得他是对的,追求量产不如追求精品。他把原本种茶树的钱花在了建房子上,高高兴兴地盖了一栋三层木楼,吕洞山村唯一的农家旅舍马上要开张了。一想到去他那,再不用住在逼仄的阁楼里,我也由衷觉得高兴。





文、图/王砚




 一个气质热烈的旅行者,一脚踏进七月的湘西,难免会有些惆怅。太过丰沛的雨水令人几乎不能完整记住这片古老大地的全貌。但是,反而可以放慢脚步,去细致体察一座苗寨的散淡清闲,一丛朝向风雨的永顺楼梯草的独一无二。


这里是湖南最具人文气息和原始风光之美的地方。沈从文写了一辈子关于它的“水边的人生”,陈渠珍的艽野尘梦亦在此发端。除却那些已泯然众人的景地,它还有更多值得相见的纯朴山水。


   

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人人以微醺之姿抵挡深重湿气

  


雨季从七月开始。路上的每一条江河都泛起了浊浪,每一处山林都升腾轻烟,每一片云都叫人莫名焦虑。后来渐渐释然,酉水对岸挂在石壁上仿佛丛生的吊脚楼群,或者等雨停的间隙里,突然从黑云中金箭一般射出又收回的阳光,都觉得是雨季的诗篇。


从沅陵县城到凤滩水电站的一段路,连日的雨水略微打住了。路边村民的木屋似乎长吁了一口气,像植物一样冒出丝缕轻雾。水电站正在泄洪,滔天白浪,巨响轰鸣,车行大坝上自觉渺小。这是一个时代的工业奇观。水库上游却波澜不惊,几条渡船停在岸边。把车停好后,便跳上其中一条,向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驶去。已经下午三点,我们差不多是最后一拨进入的旅行者了。


像小蝴蝶似的山酢浆草。


小溪三面环山,五条溪流贯穿其中,从邻近的芙蓉镇或者凤滩进入,必须依赖渡船。遇上风雨,便只能暂不通往来。就算天气友好,无论陆路水路,去趟县城都得花上四小时。保护区成立三十余年,仍然因为过于僻远而保持着秘境的遗世独立气质,有不随主流的“局地小气候”,也有不问世情的陶然自乐,行人不常至,山水自绿。


坐村民的小巴进村,一路沿五条溪中的“小溪”前行,河道落差处水声震天,转过一个弯忽然就静默了。草木绿得惊人,是那种极丰腴的绿,魅惑了整个山林河谷。山坡上到处开满了杜若,它在《楚辞》中常见,花朵幼小而洁白。石壁的罅隙里常有中华秋海棠的淡红色小花,那种红,略似含泪眼眶的微红。它们都在湘西随处可以遇到。


红雉凤仙花,形似粉红小龙虾。

    

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酿制的米酒此时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人人以微醺之姿抵挡深重的湿气。晚餐很迟,有酒。小街上的“杜记”小餐馆还是保持着日常家菜的做法,老板娘不紧不慢在一口锅里依次烹出各种菜:河鱼、腊肉、野笋、胡葱酸汤。用她的话说,鱼是溪里的;肉是自家熏的;野笋和胡葱都是山上天生天养的。


 晚饭后,我们打着手电去拜访保护站副站长鲁成贵。他住在一栋老式的红砖楼里,沏了三杯茶等着。唯一比邻而居的同事回老家去了,整栋楼只有他的房间有一点暗淡灯火。阳台栏杆上摆满了各种植物,准确地说,是药草。川芎散发着浓香,山酢浆草开出粉红色的小花,它用四片小三角形叶子聚拢了一片方方正正的大叶。各种多肉植物长势惊人,中了魔咒似的四处伸展。从老鲁那回来时,天黑得像锅底,四处都是漫流的水声。手电微弱的光忽然照见路边一个近两米高的黑影,顿时吓得一个趔趄。定睛一看,原来是棵野芋,茎粗如拳头,叶片如巨轮。想想又不觉好笑,“芋”这个名字就是来自于古时一个供人惊呼的感叹词“吁”。哎,只是这一棵委实长得太硕大,连惊呼都生生吞了下去。


小溪,河畔的养蜂人正在取蜜。


保靖夯沙乡夯吉村
青石板路暗含苗寨本色


我再一次坐在吕洞山村龙先利家的门廊前喝茶时,已经不复上一年的初夏光景了。


那时,阳光鲜亮,新茶清新。此时,远处吕洞山那两个中空竖立的洞口已被浓云遮掩得全然不见,云层后,我猜测苗家的老祖们也许在闷头抽烟咳嗽。木屋瓦顶的老房子显得忧郁,板壁上刷的桐油年深月久,泛出深褐色。房屋背后是一大片榉树、杨树、亮叶水青冈等魁梧乔木构成的山林,苗语叫“老夯东”,茶园就在老夯东最高处。


吕洞山村,两个石婆婆。


一胖一瘦两个石婆婆,一个八十,一个七十八,坐在隔壁的门廊上聊天,她们讲语速极快的苗语,偶尔抽出别在斜襟上的手帕擦擦脸,一串银手镯轻轻晃动,发出低低的撞击声。


村里那口经年不枯的古井更加丰沛了,连井栏上都渗出大片大片的水渍。一棵美美的马褂木的浓荫遮住了井口上小半个天空,我捡了一片树叶揣进口袋,树叶像件小衣服,又被裹在另一件衣服里。


一个披着蓝褂子,敞着怀的苗家汉子赶着两头小黄牛,迎面而来。身后群山苍翠,深不可测,他们仨缓缓而行,步调沉稳,仿佛山林主人。小牛扑闪着大眼睛,谦逊地从身边走过,主人也微微颔首相让。此后的大半年里,我常常回忆起这个场面,觉得如身在远古。



与吕洞山村相去不远的夯吉村,以种茶为主,苗语即为“飘满茶叶的山谷”。它是整个夯沙乡最大的山寨,因为有一口金色的水井,又叫“金寨”。


夏日细雨中的夯吉,迷蒙而清新。和所有苗寨一样,它亦依山而建,这是苗族南迁后约定俗成的规矩。数百户人家错落有致,暗沉的屋顶融入周围的梯田、树林,各家门前都以青石板路串连,暗含着苗寨的本色,谦于自然,谐于山原。


村里的小茶厂还在工作着,马上要开始做红茶了。因为雨,男人们大多歇了下来,坐在木廊下抽烟、闲话,女人们呢?53岁的石萍清正和小姑子龙美芳织布,身边一群姑娘大嫂各自绣花,挽线。雨水把她们缠绕在了一起。


石萍清坐在那台用了四代的老织布机前,一手抛梭,一手拿着竹尺拉紧经线,手下那匹蓝布已经织了三天了。村里传了四代以上的织布机有几十台,勉强能用的却只得三台。


龙美芳和三婶石远树。


龙美芳的三婶石远树让我穿上她做的一件新褂子,为了扣上紧密的盘扣,两人都忙出了一脑门的汗珠。石远树是村里有名的巧手,夏天的薄麻小衫、秋天的粗布大褂,都是自己织布自己剪裁。她喜欢土布经久耐用,一套衣服妈妈穿了女儿穿,女儿又送给女儿,三代承继,花纹质地仍光艳如新。苗人好五色,苗绣精美,多点缀在衣服领口、袖口、裤脚边,黑色、湖蓝色、海青色为底,衬着花纹如古时漆器漆画般典雅。但湘西地区的相对朴素。黛帕们日常只着圆领短衣,腰间常围一条绣花围裙,袖口,裤腿上的刺绣滚边却是不可少的。


黄昏时作别古老的山村,灯火正逐一亮起,炊烟散漫,远远传来狗吠声。这场景千年未变,却又常见常新。


在夯沙乡赶个集,集市上有好吃的米豆腐。


集市上的她们。

    

保靖-古丈-永顺酉水河
那群栖居河边多年的野猴


从沅陵,到保靖、古丈,再到永顺,行走几天,一直没有离开过酉水河的环绕。这条沅水最大的支流时而在鄂入川,时而又蜿蜒拐进湖南境内。所经之地,要么是省界,要么就是土家族和苗族地区,谁也不知道它满载了多少传奇和歌咏。


抵达王村时,人们正为长达半月的雨水愁眉不展。一条飞瀑却神采飞扬,泻落在王村最热闹的地方——飞水寨。在集镇,而不是山中,出现一条60米高,40米宽的双叠瀑布,放眼全国也不多见。土司干脆把行宫也建在这里,专为消夏避暑而建。但此时仰望那座湿嗒嗒的宫殿,感觉它也是郁闷的。


挂在瀑布上的小城——王村。


瀑布下钓鱼的人们。


我们沿着青石板路,走向码头,跳上老船工彭武青的小机帆船,跟着他溯水而上。两岸青山静穆,不时有瀑布坠下山崖,蒸腾起一片轻雾。石灰岩山地景观特征鲜明,石壁上大小不一的溶洞幽深不可探,风蚀水刻又留下了形态各异的深浅印记。忽然间落下一阵急雨,雨点砸向水面,溅起细小浪花,山中隐隐传来猴子们情绪化的尖啸,有时短促,有时悠长,和着雨声。七月深碧色,于此处是幽秘境的底色,是唐朝逸客段成式《酉阳杂俎》里不可说,说罢天机破的隐语与缄语。


我要记住这雨水中的景象,到冬天它就完全不同了。


酉水上有无数这样的瀑布。


彭武青把船停靠在一片水湾处,熄火下锚,撮起嘴唇,“哦嗬嗬嗬……哦嗬……”一声呼唤,山上草木忽然耸动,一只大猕猴探出一张红脸,紧接着几十只猴子呼啦啦扯树牵藤直奔向船边,母猴怀抱尚幼的小猴行动略迟缓,成年猕猴则兴奋地跳跃尖叫,没个正形。


老彭从船舱里拖出一袋子玉米粒,舀起一把抛向猴群,猴群立时又骚动起来,但也不敢妄动,唯猴王马首是瞻。猴王长相极丑陋,因争地盘争权位,斗争残酷,两只耳朵都残缺不全了,似乎牙也缺了几颗,但威严镇定不容冒犯,只有它先尝过后,其余的才敢分享。如有猴子稍有造次,它便目露凶光,咧嘴露出黄牙作威胁状。一只母猴怀抱着一对双胞胎幼崽,格外惹人怜惜,忍不住多给了她许多食物。


遇见一群野生猕猴。


这群野猴栖居酉水河边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没人伤害过它们,因而种群越来越大,渐成酉水一景,有时,老彭能唤来二三百只野猴。天晴时,他一呼唤,甚至连对岸的猴子也会泅水而来。猕猴是杂食性动物,野果、嫩叶、洁净的河水是它们选择栖居地的首要因素,而人的介入,则决定着它们的去留。


人与万物的灵犀,原本,是旅行最重要的意义所在,也是乐趣所在,若理解融入,眼前所见所闻都将勾起无尽的温情和敬意。


灵溪河。


此后的几天,我继续漂荡在湘西的河流上,逡巡于一些村庄。


环绕老司城的灵溪河上的木桥被大水冲塌了,当地一个老人撑着小船送我们去祖师殿。河上的轻雾和桨声,又让我想起酉水。跳上岸边松软的沙地,却后悔忘了给他拍一张照片。祖师殿空空荡荡,没有人愿意披一身雨水寒气到这里来拜访。34根柱子撑起庙宇,仿佛撑起另一个世界。从一排花窗窗棂望向旷野,大雨把一切渲染得如同充满能量的洪荒,而这里却是那中心的一点寂静,它平静地消解着涌动的不安,以钟声,以昏暗。


离开时,我在殿前的石阶上发现了一只躲雨的红头蚖蜻,鼓楼最高处还搁着一只蜂桶,蜜蜂们大概也在等雨停吧。在这个雨季,它们和我一样,都被幸运地庇佑了,真好。




(编辑:王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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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从前慢“的日子又“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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