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一个层面,所以越走越远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左传·桓公六年》


我有个朋友F,高考时候曲线救国报了个艺术生,后来就去读了美术。我苦逼背单词的时候,他通常是在跟着老师全国各地写生,让人羡慕的不得了。


大三那年,他在朋友聚会上说自己交了个女朋友,也学画画,是个富二代,家在本市周边,有很大的工厂。有人逗他说他要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也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问他「你是喜欢她啊,还是喜欢她是个富二代啊。F也不生气,笑着说哪有那么复杂,我们现在都很开心,我相信真爱无敌。


那时候还不知道,所有不经大脑的誓言都是打脸的Flag。


两个人的大学生活确实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别人下课就去吃快餐,他俩则回家自己下厨,F一个只会煮速冻水饺的,也学会了煎炒烹炸。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就窝在房间里看一部电影,或者带上画架去松花江边写生,羡煞一众单身狗。


F单亲,是妈妈把他带大的,这些年非常辛苦。我们相信他一定是爱上了这个姑娘,但是这个姑娘的家境,他也需要。毕业之后,F真的去了女友的老家,进了她家的工厂,在那打工。所有人都无法想象那双画画的手要去干粗活。


没过多久,两个人之间出现的问题。理由无外乎就是女方家长觉得F没志气,吃闲饭,配不上自家大小姐。这话不需要明说,一个眼神,一个尾音都能让F感觉到自己不受待见。女友一开始还站在F的角度和家里抗争,时间长了,也被家里磨得没了底气,开始站在F的对立面。


离开学校之后不再是一碗泡面两人吃也觉得香甜了,一切所谓浪漫的深刻的感情,在现实面前都开始变得多余而肤浅。


F哑然,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爷们,不能这样抬不起头,于是离开了女友家的工厂,在当地做了物流。F很能吃苦,很快就从底层做到小中层,也攒了一些积蓄,这期间两个人虽然一直别扭着,但是终归还是没分手。


F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给女友她想要的生活,但是他低估了女友的生活水平,也高估了自己的发家速度。


每年女友生日,F都会攒不少钱去买礼物,还会找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帮他出谋划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女友就开始给F买奢侈品的钱夹和皮带,F自然也只能按照这种规格去回赠,他去肯德基和必胜客打工,教小朋友画画,也卖画,乐此不疲。


2015年的女友生日,F是带着精心选购的钻戒去找她的,吃完饭之后,F被女友拉着去逛街。走到珠宝专柜的时候,女友兴致勃勃地挑起了项链,F转身抽烟的功夫,女友就买好了一条三万多的链子,说送给妈妈的。


F当时用手摸了摸裤子口袋里单薄的指环和上面那一小颗钻石,没有说话,更没有勇气拿着它跪下来要求女友嫁给自己。他开始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拼搏都是赶不上女友的消费观的,就好像他终于可以请她吃200一位的自助餐,她却已经迷上了人均1000的旋转餐厅一样。而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爱她,就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因为只要他放手,她就可以过得很好。


两周后,他辞了职,提了分手,离开了女友的家乡,去了别的城市。那些曾经深信不疑的所有美好,都成了不堪回首的隐疾。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国风·卫风·木瓜》


人与人会面时,一定会先打量对方的穿着打扮,和自己身上的一较高下。然后再不动声色的地了解对方的婚姻状况,职位收入以及有没有固定资产,一番比较下来,相差不太悬殊,才可以若无其事的吃饭喝茶。


女孩和女孩之间,更是会有一些心照不宣的小心思。比如A买了一件花裙子,B就是不肯夸它好看。B被别的男孩子搭讪,A便会在心里腹诽直男真是愚不可及,竟然看不出B脸上的浓妆。A说自己老公给自己买了个戒指,B连忙坐直,挺胸抬头,生怕别人看不到她锁骨之间翠绿色的坠子。


这无可避免,因为女人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她们的心情可以在一秒钟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见过限量版套装之前,穿爆款的姑娘自以为很美;没听说别人年薪50万的时候,月薪5000的姑娘活得也很满足;站在海归博士面前,国内名校本科毕业的姑娘突然开始紧张;曾经暴走川藏就很自鸣得意,直到听说别人看过旧金山的落日和圣托里尼的蓝天。本来挺安稳的小世界,一下就颠覆了,坍塌了,粉碎了。在强大又优秀的对手面前,自己从头到脚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而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曾经的朋友,还有什么比在朋友面前相形见绌更让人觉得难过的。


我们可以接受白富美一直是白富美,但是我们无法接受那个小花脸大鼻涕的邋遢妞突然以女神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无力,不管当年一起吃过多少顿麻辣烫,逛过多少次廉价装市场,见过多少次彼此的窘态,都无法掩盖我们之间现存的差异。那些回忆在一个人心里可能还很美好,在另一个人眼里已经成了往事不要再提。其实这个道理,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的。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


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就像闰土和迅哥儿一样。你越向我示好,我便越是自惭形秽。你越放低自己,我便更是手足无措。虽然你过得好我也为你高兴,但我更多是为自己感到可悲啊。虽然你过得不好我为你心疼,但是我无法改变你的现状啊。正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拥有那么多不分你我的过去,才衬托得现在更加尴尬。


这样的差距让我们不想再和对方多接触,因为可能随便一句无心的话就会刺痛两个人的神经。而我们都明白,这一点源于自卑的自私并不可耻。


那些我们猛然醒悟的疏远,其实都是在我们不再处于一个层面时渐渐发生的。不管多亲近、多要好,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个体。我们再也不是你给我颗桃子,我送你块碧玉,还彼此傻笑不会多想的小姑娘了,我们想要永以为好,虽然我们没有输给时间,但是我们输给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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