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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城的四月天与别处不同。四月天的河水很蓝,四月天的太阳很暖,四月天的女儿很俏,四月天的花儿很艳。最是一年春好处,涡河边桐花正盛,芍药初绽,前来游春观景的人们络绎不绝。
这天傍晚,颜老汉照例赶着羊群来河堤上放羊,他散开羊群,让羊自去吃草。自己拿出唱戏机,聚精会神地听起了《穆桂英挂帅》,听到好处,不由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梆子戏。
从远处开来一辆路虎,来到颜老汉不远处停下,从车里钻出一个五十左右,肥头大耳的胖男人,怀里还搂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妖冶女子,俩人来到涡河堤上。
女的掐了一把芍药,捧在胸前,拿出手机开始搔首弄姿地各种自拍。拍完了还不过瘾,又拉着男人,嘻嘻哈哈地把男人的大头硬往屏幕里面塞。
正打闹着,男人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女人则识趣地去河边洗手去了。男人点头哈腰地听对方说完,扯开嗓子吆喝女人跟他一起回城。谁知道女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说她洗完手甩着胳膊让水风干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腕上的水晶手链给甩了出去。水晶手链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优美的抛物线,落在草丛里找不到了。那水晶手链值一万多块钱呢,男人一听也急了。骂了女人一句,跟女人一起去草丛里寻找。
草丛很深,俩人撅着屁股找了半天,也一无所获。男人累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直喘,女人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颜老汉。
“老头,过来。”
颜老汉常看新闻,对时事多有了解。他看了这对男女那巨大的年龄差和二人之间的暧昧,便知道这女人是那男人的二奶。他走过去,冷冷地问:
“弄啥?”
“俺媳妇的水晶手链掉这草丛里了,你给帮忙找找。”那男人看出了颜老汉脸上的犹豫,赶紧又补了一句,“不白找,找着了给你一千块钱。”
颜老汉听说有一千块钱,心思活动了。这不能怨他见钱眼开,颜老汉一生坎坷,五十挂零的时候老伴才开怀生下一个闺女,取名如玉。两夫妻爱得如珠似宝,可如玉十岁那年,老伴得了绝症,家里花干卖净,半年后老伴还是撒手去了。颜老汉怕找后妻给如玉气受,硬是咬着牙一个人拉扯大了如玉。如今如玉已经在城里读高三,眼看着快高考了。
颜老汉也是六十望外的人了,实在干不动地里的活,就把几亩薄田转租了出去,自己养了一群羊。自从养羊之后,颜老汉这一天时光就算是卖给了这些长着胡子的小怪物。整日起早贪黑,一年到头睡不了几个囫囵觉。
如玉心疼父亲,几次从学校偷着跑回来,说要辍学去打工,每次都被颜老汉拿着大扫把撵出几里地,硬是把如玉撵回了学校。
如玉成绩好,尤其是外语,用老师话说“恁家如玉要是考上了北京的好大学,将
来那是能当外交家的啊。”在这个原则问题上,颜老汉态度异常坚决,他面对如玉,如同马基雅维利附体,一时前所未有的雄辩。他对如玉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自己打了一辈子坷垃,这可不能传辈。自己吃糠咽菜没啥,可不能因为几千块钱就把外交家逼成打工妹,对不起死的对不起活的,要是因为钱让如玉没有学上,自己怎么对得起泉下的如玉她妈呢?一番大道理讲下来,如玉坳不过父亲,含着眼泪回了学校。
却说颜老汉听说有一千块钱的赏金,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一千块钱的用场大着呢:管给家里一把热水壶,以后烧茶就不用攮灶的了;给如玉只老母鸡炖了补补身子,再几身衣裳,虽然孩子嘴上不说,十七八的姑娘家,谁不讲好?人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闺女穿孬了人家笑话;还有自己这筋骨疼的老毛病,也得让村里的二狗子领着自己去县里的医院里看看,找人拿几贴老膏药……这样一通盘算,颜老汉一咬牙,不能跟钱过不去。为了一千块钱,自己得把这对狗男女当成财神爷和财神奶奶来伺候。
颜老汉小时候当过儿童团团长,因此这找东西的架势还真跟人不同。他把羊群赶到一边,自己把草压平,挨着草根排雷似地探来探去,细细检索。那对男女在旁边看着,不时指指点点,就像看大戏一般。奈何河堤上地方太大,一晃过去俩钟头,这期间那男人接了好几次电话,眼见得对方的口气越来越强硬,男人终于扛不住了。
“还没找到么?”
颜老汉抹了把头上的汗:“恁大地方,上哪找去?你真掉这边了么?”
男人开始不耐烦起来:“算了算了,别搁那瞎耽误工夫了。你来我把钱给你。”说完坐进车里,女人也紧跟着坐上了副驾驶座。
颜老汉把手在身上擦擦,过来拿钱。
男人突然一踩油门,那路虎擦着颜老汉的衣襟,箭一样窜了出去。那女人摇下车窗,对颜老汉冷笑道:
“哼,找不着东西还想要钱,臭乡巴佬,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你——我天爷。”颜老汉眼睁睁地看着路虎拐上公路,融进了茫茫夜色。想自己这到手的一千块钱就这样飞走了,又白白浪费一下午时间,连草都没割,晚上羊吃啥?真是猫端屎盆子——替狗忙活!想到这,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气又恼,一个屁股蹲儿坐倒在地,腚帮子膈得生疼,半天没爬起来。这时羊群聚拢过来,将颜老汉围在中间,不时咩咩轻语,似乎在安慰颜老汉。
颜老汉哭着把羊赶回家,今天是周六,如玉从学校回来了。正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写作业。桌子上晚饭已经做好。
如玉见父亲满脸泪痕,吓了一跳。问清情况,也心酸地掉下眼泪,但随即便克制住了自己,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如玉给父亲盛碗吃饭,自己出去喂羊。
颜老汉嚼着饭菜,想着刚刚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往碗里掉。正在这时,如玉奔进屋里:
“俺爸,我在咱老头羊角上看见这个,你看这是啥?”
颜老汉一看,如玉手里拿的正是那串水晶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看这事弄哩。”颜老汉哭了,然后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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