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金戒指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正午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和墙壁隔在外面了,第八感觉的室内只有吧台上的一盏台灯孤零零地亮着。灯光是那种有些暧昧的猩红色,与空气中残留的酒味和烟味纠缠在一起。纠缠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歌手的歌声,“我是原地打转的风铃,连痛哭都听来很抒情……”雷健不知道这首歌和唱它的歌手的名字,就像他不知道这个三流的酒吧何以叫第八感觉。
除了雷健和蓝菲,还有吧台里那个打瞌睡的服务生,这时候的第八感觉再没有第四个人。启开第二瓶科罗娜时,雷健才想起他把蓝菲约出来,其实是想送给她一枚金戒指。雷健就放下酒瓶子,从皮包中拿出那个红色的六角形的首饰盒,打开,送到蓝菲的眼前。“喏,给你的。”雷健说。
像雷健想像的一样,蓝菲很平静地说,“不用,真的不用。”
雷健将科罗娜倒满自己的杯子,呷一口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哪,不,不说从前,具体一点,是一九五一年。有一个老头,不,也不算太老,五十多岁吧。那年的春天,老头撇下了老伴和一大堆儿女来到了东北。老头是河北沧州人,来东北是想淘金。老头来了东北的哪个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想可能就是来咱们涧河了,涧河不是有金沟吗?
老头在金沟辛辛苦苦干了十年,把淘到的金子打成了一个小饭碗。对,就跟这个烟灰缸差不多大,稍微再高一点,也有四五个豁儿。
老头就怀揣着这个小碗踏上了返乡的路。老头的钱,打这个金碗时都花了。没钱买车票,他只
走着回沧州。走累了,老头就躺在路边睡上一觉。睡觉时,他就把金碗扣在地上当枕头。饿了呢,老头就跟人家讨饭吃。
老头每到一家讨饭,他都告诉人家他这个碗是金的,人家就笑。老头又说他在东北辛辛苦苦干了十年,挣来了这么个金碗。人家还是笑,说你这老头疯了。老头说我没疯。人家说你快走吧,完了就塞给他一块干粮,或者给他盛上碗粥。老头一边吃一边嘟囔,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就这样,老头回到了沧州。
蓝菲瞪大了眼睛,说,“完了呢?”
雷健将目光投向服务生。服务生趴在吧台上,似乎是睡着了。这时候,第八感觉中的音乐已换成了另一首歌,还是那个女歌手唱的,“风停了,雾散开了,感情在这里刹车……”
蓝菲拍了下雷健的左手,说,“完了呢?”
雷健长叹的口气,说,“从此老头一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完了。”
蓝菲笑了,说,“你净骗我。我快三十岁了,不是三岁小孩。”
雷健又喝了口科罗娜,说,“那我再给你讲一个。”
有这么一对父子,听说有个地方发现金子了,爷俩就去了。到那一看,好家伙,来淘金的人漫山遍野,跟蚂蚁搬家似的。
这对父子,在那一干就是十年,连金子的影也没见到。儿子就对父亲说回家吧,父亲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争吵声和劈里啪啦的脚步声。
这对父子就跑出了窝棚。他们住的是窝棚。随着人流跑到河边一看,原来是两伙人打起来了,为了争夺一块可能会发现金子的地盘。那仗打得才叫惨呢!一个人一锹下去,就把另一个人的脑袋砍掉了。那人没了脑袋居然还腾腾腾跑出了十几步,那人的脑袋在河边轱辘辘地滚动,边滚边说好快的锹!好快的锹!喂,我没吓到你吧?

这种事情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发生一次,这对父子也就不以为然了。回到窝棚,儿子又说回家吧,父亲一脚就把儿子踢倒了,说我们两手攥空拳,有脸回去吗?儿子躺在地上,没有说什么。父亲点了根烟,狠狠地抽。是旱烟,不是我抽的红河。
父亲抽完一根烟,见儿子还躺在地上不动。父亲就过来又踢了儿子一脚,说你起来。儿子没动,也没回答。父亲蹲下身来,脑袋里轰地一下。
儿子死了!鲜血正慢条斯理地从他的后脑勺往外渗。
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又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父亲刚要放声痛哭,却听到当的一声,紧接着儿子的后脑勺血流如注。
你猜是因为什么?
是一块鸡蛋那么大的金子,从儿子的后脑勺上掉了下来。也就是说,儿子被踢倒的时候,他的后脑勺正好磕在这块金子上,这块金子就镶进了他的后脑勺。他父亲一搂起他时,金子又掉在地上。
这块金子足有一斤。按现在的价格,八十元钱一克吧,能值四万多块钱,快赶上咱俩两年的工资了。
这个父亲就想,这金子到底是哪来的呢?他在这个窝棚里住了整整十年,都没见到金子的影,可现在,这金子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呢?他就把这块金子捡过来端详,金子上沾染了他儿子的血,血涂红了他的手掌。
他把儿子埋了以后就走了。回家,或者去别的地方,总之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了。
他没想到他刚刚走出不到二里地就被人劫住了。是另一伙淘金的人劫住了他。这另一伙淘金的人是三男一女,可能是一家四口,夫妻外加两个儿子,也可能不是。
一个年老的男人说你这是要去哪呀?兄弟。
他说儿子死了,我也该走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说别走了,今后我就是你儿子。
他说这,这。
女人说大哥,儿子没了,你不要难过。女人边说边将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冲进了他的鼻孔,很痒。
就在他打了个喷嚏的同时,他突然觉出后脑勺吹来一股凉风。他下意识地一偏头,但没有躲开,一根镐把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蓝菲说,“又完了?”
雷健说,“嗯。”然后将那枚金戒指戴在了蓝菲左手的无名指上。据说戒指戴在哪根手指上是有一定喻义在其中的,但雷健不懂。雷健很喜欢无名指,认为五根手指中属无名指的用途最少,所以应该格外关照它,也就将戒指戴在了蓝菲的无名指上。
这时候,第八感觉的音乐又换了,还是歌曲,“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雷健知道这歌名叫约定,唱它的女歌手叫周蕙。雷健就跟着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你我约定……”然后雷健问蓝菲,“喜欢吗?”
蓝菲稍稍低了低头,又抬眼看了下雷健,说,“很漂亮的。”然后就缓缓抽回了手,又说,“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吧。”
雷健说,“好。”然后点了根红河烟。
有一对夫妻,刚刚结婚不久。日子很穷,他们就商定出去打工。经人指点,这对夫妻来到了大兴安岭的呼玛,那出金子。你先别打岔,我今天没有跟金子较劲的念头。这对夫妻来到了大兴安岭的呼玛,也可能不是呼玛,反正他们是来东北了,还是淘金。
这对夫妻的运气挺不错的,刚到一年,就淘到了一小袋金子,七八百克呢。
妻子说卖给国家吧。
丈夫说不行,国家给的价低。
妻子说那怎么办?
丈夫说带回老家去卖。
妻子说那可犯法!
丈夫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妻子说那倒也是。可我们怎么把金子带回去?你没听说过吗?谁身上要是带了金子,他走道的时候,脚后跟带起的灰尘会扬到头顶那么高。
丈夫就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妻子说的这个传说,他也听说过。对于这个传说,他宁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无。
这时候,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孩子才两个多月,是他们来这以后生的。
妻子紧忙给孩子喂奶。孩子不吃,只是哭,声嘶力竭地哭。
丈夫死死盯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妻子和孩子就睡着了。
妻子醒来的时候,丈夫还在睡着。
妻子又给孩子喂奶。一抱孩子,冰凉、梆硬,已经死了。
妻子号啕大哭,醒来的丈夫也哭。
两个人哭累了,丈夫说你看这样行不行?
妻子说什么样?
丈夫说把金子放孩子肚子里。
妻子啪一下给了丈夫一个大嘴巴,然后说也,也只能这样了。

雷健说,“我又讲完了。”
蓝菲盯着桌面,没有看雷健。过了一小会,她说,“我们走吧。”
雷健说,“走吧。”
趴在吧台上的服务生真的睡着了。雷健和蓝菲二人起身时碰得桌椅吱嘎嘎地响也没有吵醒他。
走出第八感觉时,午后的阳光当空罩着,刺得雷健睁不开眼。他说,“本来应该送你个铂金的,以后吧。”
同样睁不开眼的蓝菲说,“还有以后吗?”
雷健沉默了,低下了头。
蓝菲径直向前走去。走到道对面时,她转过身来,将无名指上戴着黄金戒指的左手向雷健挥了挥。
那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真是格外夺目,雷健就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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