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春节暖记
回家过年。是最近最温暖的的事。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家的节日和别家都不同，我家所有的重要节日都是提前一天庆祝。端午节五月初四，中秋节八月十四，过年腊月二十九。
我曾经以为全世界的节日都是这么过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爸爸当年为了让各家亲戚每年都能安排出时间陪爷爷奶奶庆祝节日才和家里的亲戚约定，以后家里的重要节日都提前一天一起陪爷爷奶奶热闹热闹，然后第二天又不影响各家的节日安排。
这样的传统，让我小时候有了双倍的关于节日的热闹记忆。提前一天的节日我在爷爷奶奶家和姑妈姑父堂哥堂姐一大家子人一起，到了第二天爸爸妈妈又带我去外婆家和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他们一起过年。所有节日的热闹美好都是双份的。既能让爷爷奶奶在每个阖家团圆的节日里不孤独，又不影响这么多亲戚各家节日的安排。
这样的家庭约定，从我出生到现在，每年都是这样执行着。直到今年，因为前年去年爷爷奶奶的相继离世，这个约定设立的初衷核心不在了，传统才没有了执行的基础。
订车票回家过年的时候，我问爸爸今年我家是哪一天过年，爸爸说爷爷奶奶不在了，以后我家也是腊月三十过年。从这个除夕夜开始我要开始接受和习惯我从小到大关于节日的认识。其实在哪一天过年过节真的不重要，节日的初衷不就是一家人团聚吗？就像我家过年和过节，可以因为爸爸想每年有热闹齐整的一大家子陪爷爷奶奶而约定我家的年就是“腊月二十九“，也因为爷爷奶奶不在世后回归到和其他家庭一样同一天过年。哪一天不重要，爸爸说，一家人在一起，每一天都是节日。
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住在乡下，爸爸就规定我们家每个周六是家庭日，每个家庭日都去乡下的爷爷奶奶家，给他们买点喜欢的零食，陪爷爷奶奶聊会天，吃顿饭，在爷爷奶奶家玩一天，然后傍晚再回市区。
其实早去晚回，并没有跟爷爷奶奶说了多少话，帮忙做了多少事，最最最重要的是让爷爷奶奶热闹一天，给他们带去我们的面貌和消息，让他们有盼头，每个周六早晨吃过早餐就能看到马路上越来越近的车，听到我们在路边叫他们的声音。
从小时候爸爸骑摩托车带着我每周六回乡下看爷爷奶奶，到后来姐姐结婚每个周六爸爸妈妈我，姐姐姐夫多多两辆车，带着一后备箱多多的玩具回爷爷奶奶家，基本上风雨不改。姐姐待得无聊就去麻将馆打牌，妈妈去菜园摘菜，爸爸跟爷爷聊会天经常也去附近找他的发小聊天喝茶，姐夫去门口的池塘钓鱼，我常带着多多在爷爷奶奶家的院子里骑玩具车，或者去小卖部买零食。中午奶奶就会准备好一桌子美味，然后大家回来聚在饭桌上吃饭聊天。
不用拉着爷爷奶奶的手聊一整天，那种让爷爷奶奶觉得“我们回来了“的陪伴的感觉才是爸爸让我们每个周六回爷爷奶奶家的原因吧。
纵使万分想陪伴，生死离别还是生命里不可回避的事。这两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虽然直到现在还是让我们很难接受，但生活还是得继续向前。每个周六的家庭日还在继续，虽然我在外工作，但姐姐姐夫还是尽量在每个周末回家来陪爸爸妈妈，带上孩子，一起在家里住个周末。爸爸周末有了钓鱼的伙伴，妈妈周末有了麻将搭子，多多也认识了他外婆家附近的一群玩伴。
爷爷奶奶在世时，是爸妈带着我和姐姐去看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不在，又是姐姐姐夫带着小孩来陪爸妈。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人生在世的因素而改变，传递是更重要的东西。家风是什么，一定是父母的身教，加一点点言传。
第一次过腊月三十的大年夜，第一次过爷爷奶奶不在的大年夜，不太习惯，很想念他们。遗憾有，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爷爷奶奶还在世能看到就好了。但遗憾就是要告诉你，你本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好在爸爸妈妈已经带着我们用二十多年的每个周末弥补了很多陪伴爷爷奶奶的亏欠，其它的无法弥补的遗憾，就留给未来的很多个时刻。如果能做得更多能做得更好，一定要去做，珍惜爱的人。我们虽不可能做到没有遗憾的完美，但尽力是最起码的。
过年前的周末，特地去了一趟香港，想把半年前在那看中的一颗金戒指送给爸爸。当时看中想送给爸爸当生日礼物，后来怕戒指尺寸不合适犹豫了会就没买成。临近过年的时候，想起半年前给爸爸看中的那颗戒指，觉得很想把它带回家当新年礼物送给他，于是赶紧申请签注年前又去了趟香港。
对透着土豪气的黄金戒指我向来是不太感兴趣的，这次这么想买，也是因为脑海里一直记得爸爸曾经在我小时候说过一次，他还从来没戴过戒指，当初和妈妈结婚，什么都没有，后来给妈妈买过一颗金戒指，但自己从来没有。
爸妈结婚这么多年，在养育姐姐和我的这么多年时光里，在年复一年柴米油盐的生活里，从来没有感情的所谓信物，没有靠无名指上的戒指维系过，维系他们的是生活的每个平淡琐碎的细节，是姐姐和我。
到了香港后，在那家我半年前就在那看到那颗戒指想给爸爸选做为生日礼物的金店，我改变了一点点想法，我突然很想给爸妈选一对作为新年礼物，也作为他们的信物。他们结婚当年没有的对戒，在多年后，由女儿作为礼物送给他们。有了这个想法，我就不管尺寸大小合不合适这些顾虑，想着要回家给他们惊喜。一路把戒指从香港带回家，尺寸戴在无名指刚刚好，款式他们喜不喜欢我倒不是很确定，我只是看到，爸爸妈妈从戴上就没摘下过。
除夕夜晚上，陪爸妈烤火看春晚，我们一家三口正在各自嗑着瓜子看节目，爸爸突然转头看向我说“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陪我们看电视帮我剥瓜子壳，一颗一毛钱的事呀？”记忆的大门被爸爸的这句话打开，好像清晰地在昨天。
那时候，冬天，一家人坐沙发上看电视，天气冷，爸爸怕冷又想吃瓜子，就想出一招，让我给他打工，帮他剥瓜子，把瓜子壳剥开，取出瓜子仁，堆在茶几上，凑成小山堆样他再验货收购。我一边剥一边计数，一般剥到一百颗左右凑成十块钱大单就歇会，我爸看个大概，就抓起一把瓜子仁往嘴里送，吃得那叫一个过瘾。这时候，剥完一百来颗瓜子的我的手已经是黑乎乎的了。等我爸把这单生意的货款付清，我基本上得继续开工赚下一单。
小时候爸妈对我们的教育就是钱要自己赚，所以几乎所有的零花钱都是靠这种“家庭作坊式打工”赚来的，我也可以称得上是童工出身了。那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嗑瓜子看电视的晚上，努力剥，赚上我爸四五十块钱还是有可能的。画面则是瓜子壳都在我这边，爸爸手边是剥好的瓜子仁，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爸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瓜子仁，真是豪爽霸气，我一晚上打工的劳动成果被他几口就吃掉了。那时候觉得那么吃瓜子仁可带劲了，有钱可真好。
拿着给爸爸剥瓜子的收入，和其它在家里干家务的劳动所得，我有了零花钱，可以自己买零食买玩具，好像没吃到瓜子仁也挺开心的。
这次爸爸提起我小时候给他剥瓜子壳的故事，笑了笑说，“你那时候为了赚钱，真的一颗也不吃，剥出来的瓜子仁都整齐地码在一堆，然后一颗一颗数给我看，特别可爱。要不现在你再给我剥，我还像当年那样给你钱。”
我哈哈笑了好久，说，“爸爸，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山水轮流转。要不你现在给我剥瓜子，我算你十块钱一颗全部收购。”我爸没想到我还有这操作，愣了一会，然后就哈哈笑，妈妈在旁边也笑了，她见证了二十多年里我们父女俩的“瓜子壳和瓜子仁”小故事。
话说回来，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剥了一小堆瓜子仁放在我爸手边，没算他钱哦。
大年初一，在看电视，因为春晚重播实在没什么想看的，吃着零食无聊的我瞥见茶几上的烟灰缸，本来应该是透明的玻璃烟灰缸已经被太多层烟灰包装成了密实的黑乎乎色。我说，爸爸，我来帮你洗烟灰缸吧。爸爸露出一种“你确定？”的迷之微笑，果然，楼上楼下客厅卧室书房一通找，大大小小的烟灰缸找出四五个，每一个都烟灰厚实max。
既然话已说出活已揽，我撸起袖子就准备大洗一场。发现一般的洗洁精抹布根本对付不了，改用洗衣粉+钢丝球用力擦才开始撼动烟灰们坚定不移的意志力。擦一层烟灰褪去一层，擦了好久，烟灰缸终于开始展现出本来透明的模样，等到我洗完全部，简直是打翻了墨池的即视感。但看到阳光下能闪光的烟灰缸，还是觉得拯救了宝贝们。
其实爸爸以前答应过我会戒烟的。那时候我读高三，有一次爸爸跟我说可以跟我交换一个心愿，如果我考上重点大学，就答应我一件事，我告诉他我想让他戒烟，因为见到过很多说吸烟有害的电视广告。爸爸说可以。我那时候第一次有种原来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可以实现愿望的感觉。
重点大学考上了，爸爸并没有戒烟，我当时很生气，觉得他不兑现承诺，后来大学时候有一次看电视跟爸爸聊天聊起他当年答应我戒烟却没做到的事情，爸爸惊讶于我的耿耿于怀，跟我说，他答应我戒烟也有一段时间确实戒过，后来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彻底戒掉，只是他也知道吸烟的种种害处，会尽量少抽。
我后来越来越理解爸爸，我相信爸爸当初答应我戒烟不是骗我，他一定自己比谁都清楚抽烟对身体有多不好，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少抽，我后来发现原来爸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抽烟最厉害，在为我和姐姐操心的时候，在妈妈身体不好住院的时候，在爷爷奶奶葬礼上的时候。
我不再劝爸爸戒烟，我要做的是减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而今年，新年的第一天，我洗干净他的烟灰缸，很想告诉他，爸爸，你看，过去的灰尘都洗去了，你的烟灰缸又重新开始可以盛接新年的故事。要有更多心情好的时候，少些烟灰缸里的灰尘，过了一整年后，我要检查哦，看看是不是比现在容易洗得多。
春节在家的这些天，扮演的最多的角色就是端茶倒水专员。来家里拜年的亲戚，来家里串门的邻居，来家里直奔我家棋牌室搓麻将的叔叔阿姨，一有人进家门，我妈就会对我说出固定句式“快泡茶！“，这时候的我或在看电视吃瓜子，或在玩手机刷朋友圈，或在准备去洗手间或上楼洗澡的路上，倒的茶多了也就习惯了，干脆就在牌桌旁玩手机，我妈的要求就升级了，“某某阿姨（牌搭子）的茶喝完了，续点水。“这几天我就在端茶倒水中度过，还穿插着烧开水然后继续端茶倒水的流程，我现在居然有底气说出这句话，这个春节来我家拜年串门的亲戚邻居一定喝过我倒的茶！（好像很霸气的样子）。
其实每个春节我只要在家，都会充当端茶倒水专员的角色。姐姐是妈妈的牌搭子自然就不用干这种体力活，我这个不爱打麻将的女儿只会在需要凑麻将搭子的时候成为替补选手上台，然后大部分时间里就只有我烤火看电视最清闲，最适合端茶倒水了。我家的“舞台”总是在每个春节选中我，承担端茶倒水专员的职责。一开始还不习惯，现在已经慢慢驾轻就熟了。爸爸那桌桥牌，妈妈那桌麻将，八位选手的茶水供应适时又不能间断，必须眼明手快，谁的茶还热谁的茶凉了要重新泡，谁的茶快喝完了要续上，各自的杯子摆在哪才不至于弄混拿错，都得管着，忙完一圈，我又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刷手机，然后歇会又要去巡视一圈。
其实也就一年一度的春节期间才会有这么多的亲戚聚在一起打牌，虽然这份端茶倒水专员的工作有点坑，但我还算是乐在其中的，在家里，耳边有乒铃乓啷的麻将声，有爸妈喊我给他们倒茶，是我每年屈指可数的几次回家来才有的体验，跑来跑去端茶倒水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幸福的，至少是平淡生活里的确幸。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是常备项目。一年中很少能见到面的亲戚在春节这个“归巢”的时节才有了相聚的机会。外公外婆去世后，小时候去外婆家过年整个院子都容不下的众多亲戚，舅舅舅妈姨父姨妈表哥表姐，一年中能见面聊上两句的机会几乎只在春节期间。
各家的时间安排太难统一，我们就约定每年一聚，那天所有的亲戚都会聚在一起吃饭打牌聊天。虽然全中国所有的亲戚都喜欢问“工作收入如何？”“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但哪怕只是在他们提问时呵呵笑，还是会觉得能聚在一起原来也是暖的。小时候一起在外婆家过年的表哥表姐们虽然各自在不同城市生活，很少联络，但好像每年有一天可以借着聚会坐个时光机，回到童年里寒假里去外婆家过年的记忆里。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们第一次没有聚在一起过腊月二十九，但姑妈伯母还是想方设法让我们没有太多失落的凉。我和爸爸妈妈白天在姐姐家一起过年，晚上在伯母家过年，堂哥家除夕夜做了传统跨年夜宵“牛脚炖萝卜”，我过去吃了三大碗，除夕夜他们过来我家陪我们看会春晚再回家，然后我接力陪爸妈守岁。
姑妈知道我要回深圳，一定又要组织一次在她家吃饭的大聚会，给我做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家常菜。然后又是一大家子全在姑妈家大聚餐。姑妈还说，给我准备了很多她亲手做的腊制品和辣椒酱，让我带回深圳，想吃家乡菜的时候拿出来做给自己吃。其实行李箱里已经塞满了伯母堂嫂姑妈姨妈送我的各种自制湖南土特产，我说实在塞不下了，但难却满满的心意，还是通通收下了。
塞不下的行李箱，就好像每年和家族亲戚相聚一样，他们会在你出门的时候给你塞下很多关于你从哪里出发的记忆，唤醒很多小时候的故事，提醒你，我们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变化，希望你可以过得越来越好。
我跟爸妈说，从今年开始，又回归到我们小家庭过年的模式了。要不以后，我们一家人出去旅行过年吧，湖南冬天这么冷，我们去找个温暖的地方。爸妈也说，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他们也期待跟着我们一起去旅行，用不一样的方式迎接新年。虽然肯定找不到比家更温暖的地方，但如果是跟他们在一起，就够了呀。
年味越来越淡了，但还是很喜欢春节。因为外面冷，回家却很暖。过完春节，冬天走远了，春天开始了。好像春节期间在家里大吃大喝积蓄的脂肪，和全身的能量又能支撑我走出家门去看世界了。
新年，种下很多愿望，要快乐，要爱与自由，旺旺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