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对戒指||梅一眉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这些天,朋友问候语就是“回家过年吗?车票买了吗?”心里就有点落寞,事情非常繁杂,赶不上年夜饭,孩子们开学又很早,能在家呆的时间非常短暂。回?还是不回?非常纠结。一位文友在《年,在乡下》里说:“父母不在啦,才顿感此次去乡下,好像不是迎接新年,到像是逃避年的来临。”我还没到达这种心境,可也有点岌岌可危的凄凄惶惶。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跟着她的孩子们远离了她的第一故乡第二故乡,所以我好像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所幸我的八十岁的公公婆婆还健在,逢年我还有处可逃,还有处安放我的春节。 

  几度没控制收拾行李的冲动,在翻翻找找中无意间看到了两张2015年老凤祥的购物发票。那时我公公想让他小儿子挑一个戒指,我公公是一个很勤俭的人,突然想要一个戒指我感到有点意外。后来才知道,他一辈子身上没一件贵重物什,都快80了,是啊,好像命轻了,需要一点带金的物什压一压驱驱邪气少病少灾。那一刻,我很触动,对穿金戴银的老人印象开始有点改观,以前总觉得那是一种装饰或显摆。虽然我们待老人不差,但是因为我自己从来不穿金戴银,并不看中这些,当然也从来不知道老人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以为每月给了钱他们自己想什么买什么就好了。过年了扛着看父母的旗号回去了,呼朋唤友酒肉穿肠侃大山,撂下老人一遍遍倚门栏望穿秋水。村里人问儿子回来了?“嗯回来了,去谁谁那喝酒哩。”“儿子回家几天呀?两个仔一起回来了吗?”老人满脸兴奋:“五天,都回来了,”呵呵笑进屋了。这五天里可能四天半在东家走西家……在父母眼里他们的孩子哪儿也没去一直在他们心里。这就是我们的父母。我跟老公说:“买两个吧,给你妈妈也买一个。”于是我就去城隍庙的老凤祥买了一对戒指。

  我的公公脾气有点小爆,可见没过几日舒心日子。他13岁成了孤儿,念过两三年书,字还写得不错,会选黄道吉日什么的。公婆耳朵多年来听不太明,眼睛白内障。那年香港白内障爱心列车经过湖南郴州免费为她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总算是能看清儿孙满堂个个长啥模样。我的公婆喜欢絮絮叨叨一些在他人眼里鸡毛蒜皮的事,被嫌弃了,她就会继续絮絮叨叨的走开或笑着继续看着你,像极了一个老师,宽容你如小学生般的不懂。她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到县城儿女那,可她的牵挂随他的儿孙跑得很远,远得她自己根本不明白到底有多远?一次她去赶集卖菜,带着戒指,被她二女儿说了:“出门就不要戴呀,万一弄丢了呢?”婆婆就宝贝似的左手捂紧她的右手,然后又伸出手来晃到她女儿眼皮底下:“喏,这不还在吗?”1997年,他的小儿子花10元车费从学校回家拿生活费,也是这只干瘦的手抖抖得从裤袋里拿出一块旧旧的手帕包着一张皱皱巴巴五元小票递给她儿子,自觉这钱不济事关爱就残缺了几分的凄凄望着儿子,四目灰灰。他儿子没接,空手走在出村的路上,眼泪不听话返回了学校。眼下这只手戴着戒指,双眼熠熠生辉。但愿真能驱邪驱灾少病少痛。

  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们爸妈,用他们的方言吐字发音非常得别扭。知道我口拙嘴笨,二老从来也没有介意过。只要见着我走到他们跟前,就一个劲地笑:“回来了,两个仔呢?你妈妈还好吧?”。然后跟你说今年的肉卖多少钱一斤?上个月的电费多了还断了几次电。藕煤越来越不经烧了,谁家来了请柬要嫁女儿了,此类……然后凑到我耳朵边悄悄问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引得周边一群戏笑。她就迷惑得看着众人,众人更加笑她。我不打断她,却会阻止她往桌上拿东西。公公就会在一旁数落:“瞧这妇人家,你说她败家不?藏了那么多东西,这桂圆贵,她卖菜钱还不够买桂圆……”公婆特别喜欢桂圆,有个念想多好。她的孙儿女也喜欢,几人凑一堆,说说笑笑。公婆又装一包:“这个你们带上海去,给两个仔吃。”他儿子就生气了:“去,别来弄,上海桂圆还没得买?!”大家又一阵戏笑。每次再度启程,公婆就把她的桂圆夹在包里,再煮十来个蛋染红让路上饿了吃……我不阻止,我知道这是为出门的儿女讨吉祥如意。裹着这粗鄙唠叨远行远胜貂皮大衣暖。  

  年近八十的公公在他大儿子下葬后的第一个夜晚,他在小儿子面前哭泣:“我最对不起你,连半间瓦屋也没给你盖,结婚带孩子买房子什么都靠你自己,你还给我们买戒指,我去拿钱给你……”他小儿子就开始发火了:“我给你们钱是让你们花,存着干嘛?……”我的公公喜欢喝点小酒,每日三顿顿顿一二两从来没醉过。那是因为贫穷下节俭的克制,可能富裕同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那晚父子俩多喝了,在他们父子的呜咽里,我才明白,原来公公知道大儿子肺癌活不过两年,就是在这种苦痛下想到要买一枚戒指,借此驱驱病邪。我走开,不忍听父子呜呜咽咽。那是一个十月的夜晚,有些凉意,月光淡淡,倾泻在有些岁月的瓦房上,像是在安慰,又像是陪着一起哀伤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不是要收拾行李带上孩子回家看一看没有风景的风景?去听一听老人说一说他的电费?而不是让一对戒指陪着过“金贵”的狗年?天伦之乐是不是比一对戒指更能给老人带来吉祥? 


          作者简介梅一眉 , 原名刘梅英,出生于江西省永新县一个人文淳朴的乡村。1995年毕业于湘潭大学,现居上海。写作就是与自己唠嗑,兴致来了聊几句。自从父亲去世我发现想听的故事已经没有人跟我讲了,想知道父亲更多的生前越来越困难,我不想儿女同有此遗憾,所以我重拾笔墨记录自己的酸甜苦辣,让这些文字在未来的岁月里可以与我的儿女相遇如同与我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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