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故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我叫夏至,但我并不姓夏。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午后我出生在家乡的一所医院,那是一个盛夏,一个天气热到到处都在闹电荒,连医院也分不到一点资源的盛夏,母亲生完后我已经是筋疲力尽,躺在没有空调和电扇的产房里一动也不动,泪水和汗水混杂着微弱的呼吸声,一遍一遍回荡在并不大的产房里。产房里,产房外,所有人像是经历了一次热浪的洗礼,连空气都是热的……

有人告诉我,出生后的我就很少哭,就连那个夕阳快要散尽,但余热犹存的傍晚,我几乎都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医生和护士都说,从医数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婴孩。那个夏天,天空里没有降过第一雨,乡村里的田野变得龟裂,河道里没有一滴水,越是艰难的日子总是觉得异常的漫长,但越是漫长的日子也总是会有过去的一天。

家人给我取名夏至,哦不,周夏至,他们说,夏至降临的这个夏天,像是光年一样的漫长……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生还会见到江寒,他的名字和我互为极端,就像是两个世界不可能会有任何的关联,很多年前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忘了江寒吧,有些人注定就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深处总会有很多莫名且难以忘却的痛楚,大概五年了吧,我懂得了在人前人后曲意迎合,也习惯了在大千世界中保持微笑,五年时光,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向着现实生活屈服,但惟有那份伤,却一直无法愈合。

两周前的一个夜晚,我接到桃子发来的微信请帖,帖子中的她笑意盈盈,春风得意,世人都说穿上婚纱照的女人犹如脱胎换骨,光彩动人,那一刻我看到了桃子,仿佛想到了有一天也穿上婚纱照的自己,只是那个能够值得自己走进试衣间的他,依旧没有出现。不久后桃子的信息叫醒了幻想中的我:“那天记得早点到!”我想回个“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慌慌乱乱连续打了好几个错字,最后干脆只回了一个表情示意我明白了。

这一瞬间,忽然觉得筋疲力尽,锁屏的那一刻,偷着屏幕分明看见了自己眼里的眼花,那像是无情的割刀啊,割开了埋藏在心中的封口,将此生最难忘的回忆尽数释放出来……

我和江寒同在省城H大的中文系,他大了我一级,是全系里为数不多的男生,初次见到他是在全校的开学典礼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阳光下的衣领就像是被上帝的手抚摸过的一样,像是他干净的皮肤,没有一点杂质。江寒作为优秀学长代表上台演讲,他是H大那年开学典礼中唯一的学生代表,我永远忘不了他双手空空走上台,用不快不慢的语速说完了一席话后,最后用深沉的语气为大家背诵了一首三毛的《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 希望每次相遇, 都能化为永恒。”下一秒后,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声似乎将这个男神的名字传送到了那时的天空。这句话,几乎成为了我们那届中文系学子的座右铭。

江寒的名字不仅在中文系,甚至整个H大都早已如雷贯耳,半年前的他作为H大的新生带领系辩论队参加全省高校辩论赛,H大在他的带领下披荆斩棘最终斩获全省第二的历史最好成绩,他本人也因为表现突出而荣获当年的最佳辩手。三个月后,他又以一篇题为《远方的橄榄树,今夜请将我遗忘》的作品荣誉全国征文大奖,那次不仅中文系,就连H大的领导都亲自接见了他,从那时以后江寒迅速成为了H大的焦点人物,不少人甚至认为中文系在他的带领下必将能成为H大的佼佼者。

而从那时候开始,中文系,甚至是H大就有很多很多爱慕追求江寒的人,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开学后的一个月,漫长的军训终于在一声解散中结束,新生们甚至都还没有从煎熬中缓过神来,系里的各大社团就已经开始了正式纳新。我还记得那一晚在宿舍里吃完外卖后正趴在书桌上排队着准备洗澡时听到有人在敲门,我拿起浴巾走上去打开门,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我面前,那个女生的头发很长,走廊外的风吹来像是拂起了她那个年纪应有的青春和朝气,她笑得很甜很美:“同学你好,我们是中文系文学社的,我叫孙薇,他叫江寒。如果有兴趣加入我们,请下周一晚上七点到活动中心三楼报名……”江寒在她身边,自始至终低着头玩手机,而我的目光也不自觉的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直到孙薇看出我的眼神有所迷离,这才用手臂推了一下江寒,后者木讷了一会儿忽然对着我说道:“学妹你怎么那么黑啊?军训都不用防晒霜的吗?”

“江寒!”孙薇皱起眉头呵斥他,江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气的是吧?”他们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我低着头点了点。孙薇这才继续说道:“那就麻烦你通知你下你亲爱的舍友啦?”说完从江寒的手里拿出一张宣传单递给我,这才招呼着江寒离开,我站在门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江寒身材匀称目光深邃,他看着身旁那个女孩的样子似乎是充满着满满爱意,我失落着回到房间,在镜子面前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卑微和心酸,说实话本是想借加入文学社以此靠近江寒,只不过我并不知道即便自己顺利加入了文学社后那又能如何?比我优秀比我美丽而且和江寒关系好的人比比皆是,我不过也就是他眼中值得取笑的过客罢了。




那是我在大学生活中的第一次失眠。深夜的时候我从床上翻起,找到孙薇给的那张宣传单,照着上面的联系电话将编辑了很久但一直不敢发的短信发送了过去:“你是江寒吗?”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我的心跳便开始加快,夏末的夜晚到处都充满着烦躁与喧嚣,我躲在被窝里却像是等待着一次生死的仲裁,几分钟后那人回我:“对不起,我不是。”

那一刻我的心情跌倒了谷底,看着这则陌生的号码和回信,只是觉得自己很蠢很傻,不久后我又回复了一条:“谢谢,打扰了。”本想就这样去睡觉了,哪知道对方又回复了我一条:“江寒的电话是138600XXXXX。”惊喜来得太突然,激动的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我慌忙将这个号码存进手机,又壮着胆子发了一条:“你是江寒吗?”或许是因为明知道对方就是他,所以最初的那份忐忑不安少了许多,但换来的却是漫长的等待,也不知道江寒是睡了还是根本不愿意搭理一个陌生人,我竟然就这么盯着屏幕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到了凌晨快两点的时候江寒才回复我:“不好意思刚和社团的人在聚会,我是,你是?”

我欣喜若狂,那一刻隔着屏幕也似乎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朝阳般的温暖:“我……我是中文系的新生……”

几分钟后,江寒只回复了一个字:“哦。”屏幕那头就再没有任何回应了,我傻了很久,没想到第一次的聊天就被自己聊死了,于是赶紧又发了一条过去:“我很仰慕你,因为我也很喜欢三毛……”这句话悬在心里很久了,发出去的那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心里想即便他不肯回复了那也无所谓了,哪知道江寒很快就回复我:“有的人迷失了,有人的又重逢,幸有你来,不悔初见。你觉得三毛这句话怎么样?”看到这段话,虽然我知道他的本意不是说给我的,但总觉得心里甜到无法形容,我赶忙敲打着屏幕:“很喜欢。让我想起了纳兰词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当我因为自己的才思敏捷沾沾自喜时,没想到江寒回复了我一条:“对不起,这句话不是三毛说的,作者是陆小曼。还有,我并不喜欢三毛……睡了。”看完这条短信,我竟一点困意也没有了,若不是当时隔着屏幕,恐怕我真的要找个地洞钻起来了。

第一次向自己的男神搭讪,最终以这种丢人的方式而告终。夜里越想越是难受,难受之后又觉得有些气愤,最后又给他发了个短信:“喂,你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人吗?”

时间显示着凌晨接近三点钟,我知道他肯定睡着了,果然他没有再回复我,我宁可他是因为睡着了没有看见手机也不愿意他是因此不再理我,直到我看见了微信好友请求列表里,一个叫作江寒的人我才傻了眼,我迅速通过了好友申请并发了一个问好。下一秒我翻开了他的朋友圈,里面的一张张照片分明就是那个高大帅气的江寒呀,我只是想不通他竟然会主动来加我。

“很困很困,每天再回答你!晚安……”我看着这条微信,良久没有合眼,到后来嘴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像是那晚透过窗台吹进床边的风,沁入心脾。

第二天的课排满了课表,我很早爬起床谢绝了舍友们提出一起吃早餐的邀请,独自一人拿着包跑到中文系六楼的大礼堂外——如果不出意外十五分钟后江寒将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我在某个官方微博里看到的信息。十五分钟其实眨眼就过,但我万万想不到,随着上课时间的逼近,聚集在大礼堂外的女生也越来越多,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如我一般等在这里只为了一见中文系男神,而最让我觉得尴尬的就是我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我舍友王璐,那是一个留着短发,性格外向洒脱的女孩,她最早在人群中看见了我,老远就叫了我的名字:“夏至……”我尚未回头,心里早已惊讶非常:“是你……你怎么也在这?”王璐并不属于那种有着少女梦会怀春的女孩,所以见到她我真的觉得很意外,王璐的回答却让我更加的意外:“别误会,我对那个江寒半毛钱兴趣也没有,只是答应了张丛蓉那个臭女人。”

“苁蓉她……”我的眼睛瞪得很大,没想到在宿舍里对江寒有非分之想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她让我偷拍你们男神的照片,一张等于一星期的早饭!”王璐笑得合不拢嘴:“我算算,要是来个二十连拍,估计这个学期的早饭都省了……”

我苦笑一声不知道回答什么,那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人群中发出了阵阵躁动,大家没有等到心仪的江寒,不少人当即一哄而散,剩下的长吁短叹只能感慨与他有缘无分。王璐看得出我魂不守舍:“走不走?付教授的课迟到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我看了看手机,又是一阵莫名的失落,我发誓那天的我并不是真的想见他一面,而只是想要追问那个他欠我的回答,仅此而已。很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那时的我,像是个花痴一样等候在人家上课的教室外,那种傻,那种纯真,那种后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解释,才知道 这就是青春,所谓要追问那个他欠我的回答,只不过是想借口亲近他,见到他而已。

后来的我再也没有做过类似在教室外等江寒的傻事,但这并不代表我忘了他对我的承诺,即便那只是一个短信而已。转眼间到了周一,临近新生纳新活动开始前,我用微信飞快的给江寒发了一条信息:“喂,你那天说的第二天回答我的,现在过去四天了都。”我本以为江寒会热情甚至带着歉意的向我解释,我要的其实并不只是一个答案,只不过是一次温柔的待见而已。但等到了夜幕降临,江寒依旧没有再回过我,那天的夜晚有点凉意,校园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我在想他会不会在其中,忙得连看个手机都没有时间……

我穿好衣服走下楼,顺着人流朝着活动中心的三楼走去,找到文学社纳新点后在报名本上匆匆写上‘夏至’二字就转头离去。一个人沉闷良久,于是去了图书馆,在琳琅满目的角落里随手翻出一本书,一整个晚上就沉溺在了纳兰词当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蜷缩在角落,空荡荡的阅览室里只有我一人的喃喃声。那是进入大学后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沉醉迷恋着一本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吓得丢下书包掏出手机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就按下了接听键,对方的声音竟是那么的熟悉:“你是……夏至吗?”


REC



那个声音我永远忘不了,从开学典礼那天开始,就一直都忘不了。我捡起书本匆匆跑到走廊外,这才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看了今晚的报名表,有个夏至的名字,但是没有留其他信息。我又想到了昨天的微信,你……为什么不来面试呢?”

当时我的心情如五味杂陈,喜欢一个人其实有的时候反而太怕相见,因为我明知道江寒不可能会看上我。我低着头看着远处的喷泉:“没什么,就报个名好玩。”

“对了,昨晚喝多了,不好意思。还有,我翻了你以前的朋友圈,看到你写过不少关于张爱玲的文字。你……很喜欢她么?”

我想到了昨晚,并不领情的回绝:“并没有,怎么了?”

江寒的口气像是夏夜的风:“对不起昨晚是我错了,那个,明晚一起吃个饭吧?我也很喜欢张爱玲……”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即便那是梦,我也觉得异常的不可思议,中文系的男神江寒竟然邀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我吃饭,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告诉任何人,因为我害怕江寒会是再一次的耍我,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了,第二天我如约去了吃饭的地方,那是校外不远的一个西餐厅,店铺不大,但装修雅致,江寒说上次来这吃饭大概已经是一年前了。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张爱玲吗?”

我摇头。

“在我眼里三毛和她一样,都是可悲的女人。但我不喜欢三毛,因为看她的作品,觉得心会在淌血。我喜欢张爱玲的高冷,就算自己再痛苦,也不会让心情渗入文字里,她就是一朵玫瑰,即便枯萎也要一个人默默的承受……”这是江寒在点菜前和我说的一席话,我本是带着多虑和尴尬的心情来赴宴,但后来我才知道江寒并不像所有人看到的那么高高在上,他也会神经大条,也会嘻嘻哈哈甚至是口不择言。我才知道,我们所认识的江寒其实是太过表面,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喜欢天性解放的男生,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才华横溢、谈吐自如确实如传言所说的,一晚上几乎都是他在说我在听,从《诗经》说到《凤求凰》,从《金粉世界》说到《再别康桥》,只是言谈之中没有谈及到学校里的任何事情。

那顿饭一直吃到了快十一点钟,我一看手机才知道这么晚了,H大规定新生的宿舍楼十一点钟必须关闭,,想到这里即便面前坐着的是我生生念念的江寒也并不能怎样。江寒似乎也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这一点,他买了单后带着我匆匆跑出餐厅,两个人一路小跑终于是在关门前赶到了,我准备上楼时回头看了一眼他,他站在路灯下,满头的汗水,白色的衬衫边角有些凌乱,他喘着气对我说:“这顿饭我吃的很开心。”

我一笑:“我也是。我……上去了。”

“夏至!”

“嗯?”我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他。

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温暖的可以融化世上所有的寒冷:“没事,晚安!”

我欲言又止,转身匆匆跑上了楼,直到回到了宿舍,我才有点头晕目眩站不稳的感觉。那是我和江寒第一次的约会,也是这些年来我痛苦生活的起源……


桃子结婚的那天,我特地向杂志社的总编请了假提前下班,面对一个五十多岁事业还算有成但整天摆着一张臭脸的老总来说,仅仅是这种要求也被他嫌弃了半死,好在这种场景我已经习惯了,面对他无休止的啰嗦我也就当作耳边风,最后他总结说了句:“晚上记得来加班,我也会在,记住别比我晚到了!”

“知道了。”说完我飞也似的跑出总编室,收拾好东西后打车去了酒店。桃子结婚的酒店在郊外,若不是因为赴宴,估计打死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经历山路十八弯的鬼地方。好在终点的风景异常的好,依山傍水,有花有草,我和新郎新娘打了招呼,桃子拉着我的手笑道:“我说夏至,毕业四年多了吧,身边的人可都结了婚生了娃儿,怎么的你还打算一个人啊?”

我懒得理她,将大大的红包塞进新郎的手里:“今天你们是主角,可别扯上我,新婚快乐!”婚礼的现场,我看见了许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有许许多多亲切非常的朋友,本来一场我自以为会让我再次感动流泪的婚礼,却因为江寒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了。按关系来说,他和桃子的丈夫,也就是那天的新郎是高中的同窗,那时候他们在一个宿舍,关系好到可以盖一床被子,没有人知道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当我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他时,脑子一阵晕眩几乎都要晕倒,我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那个人,因为五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他,也无时不刻不在恨着他。

我故意坐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希望这场婚礼早些结束然后打车走人,我太清楚这短暂的感动后,无休止的加班又在等着我,这些年来,我生活和现实消磨了我对未来的憧憬,对梦想的奢望。

从婚礼的一开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没有勇气抬头看着除自己面前以外的地方,我怕江寒看到我,我更害怕自己看见他。直到婚礼接近尾声,新娘准备抛捧花时,桃子疯了似的一把将失魂落魄的我拉上舞台,绚烂的闪光灯照在我的脸上,那一刻像是无数个耳光恶狠狠的扇过我的脸,我想要逃避,却被几个熟悉的朋友拦下,后来我看见江寒也上台了,他离我很远,但我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我努力不让自己爆发,但不整齐的眼泪却一次又一次朝着心里流去。

半个小时后,等到礼成,我拿着包告别了桌上认识的朋友,匆匆朝着大门口跑去,在推开门的那个瞬间,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你要去哪?”

五年过去了,江寒变得更成熟了,我在他依旧修长的身子面前显得依旧那么渺小,我皱起眉头冰冷呵斥他:“滚开!”

空气沉寂了不久,他主动打开门,我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面对山林吹来的风,像是要窒息一般。江寒也跟了出来,他在我身后不停喊着“夏至……”

我不耐烦终于回过头一个字一个字问他:“有什么吗?”

“我想和你说说话。”

“对不起,我不想!”说完,没目的的朝着远处走去,我知道这个点不可能有车会来到这里,但我真的不想和他离得太近。江寒不依不饶不停叫着我名字,最后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回过头吼出来:“姓江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寒傻了,我哭了。

他靠近我,我却在后退,那个曾经我多么奢求靠近的人他,那时却像是一个魔鬼,一个我不愿意去面对的魔鬼。

“可能在今天这种场合出现让你不能接受了。桃子和小曹的婚礼我是在一周前才知道的,那时我真的没有想过回来参加,后来知道你在,所以我……”

“江寒!”我打断了他的话:“桃子和她丈夫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为了一个被你抛弃的女人才赏脸参加婚礼。好吧,所以你特地来见我是为了什么?是要在我面前炫耀你今时今日的飞黄腾达,还是秀你和张芷嫣的爱情是多么的幸福美满?”说完这句话,我已经是泪流满天,这些埋藏在心里无数怨恨的话,我宁可永远让它们烂死在心里,也不愿意说出来。

江寒忽然低着头,用手擦着眼角的泪水,很小声的说:“她……不在了。”

我身子一颤:“你说什么?”

“我说……芷嫣不在了,她死了!”他和我,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种安静得像是空气也窒息了一般,像是风吹过都可以撕碎一切。

“毕业快一年后,我才知道她患上了血癌,医生告诉我是晚期,生命最多也不过三个月。那时我辞掉了工作,每天每夜都在她身边陪着她,我无能为力,只希望在她生命的最后尽头陪伴着她……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她已经进入了昏迷,有一天夜里她醒来的时候对我说……”说到这里,江寒伸手擦了一下眼眶,像是一个孩子:“她说……江寒,你去找夏至吧,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痛到想死。芷嫣却闭上眼睛对我说,谢谢你,江寒……”

说到这里,他望着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她走的那天傍晚,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她走得很安详……但是我真的不能就这么离开她,我和叔叔阿姨一起料理完她的身后事后,一直在那陪了她一年,那一年里我没有去工作,每天都在折着她生前最爱的纸鹤……”


我和江寒,在初次相会的三个月后正式交往了,和他这样的焦点在一起,压力大是肯定的,但很幸福也是肯定的,在中文系里,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写诗,他忙他的文学社,我则和舍友们参加各种校内的活动,每个假期我们都会选择一个离省城近的景点去走一圈,那时候的生活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只是这样的幸福到了第三年的那个夏天,一切都变了。那时候我开始感觉到江寒变了,他变得对我忽冷忽热,变得无精打采,只要我问起,他总是不耐烦,甚至因为这个和我吵过无数次。那时候,我忽然想着是不是因为他要毕业了,我们的感情也要随着毕业的来临而结束。

大概一个月没有联系,那是一个周末他让我晚上到教学楼附近的小山坡等她,我擦了擦眼眶,因为已经大概想到他要和我提出分手了。我花了近两个小时为自己画了一次妆,只为在他面前留下最美的一面,也大概是最后一面了。等到我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忽然掏出一枚戒指向我单膝跪地:“夏至,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惊讶的怀疑人生,我看着他的脸,依旧那么干净,我哭了,那一刻只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不幸福都与我无关,因为那一刻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使劲拼命的点头,一边大哭一边让他给我戴上戒指,然后两人相拥在一起良久没有放开。后来我靠在他的肩上,我们一起坐在山坡上看着风吹草动,他才向我说起了有关那个叫作张芷嫣的女人的故事。那是一个和江寒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他们的感情好到让不知道多少人以为他们是亲兄妹,两家人因为孩子的这层关系,也因为彼此就睦邻友好,于是给他们订了娃娃亲,那一年江寒八岁,芷嫣只有六岁,他们的眼里只有童年……

后来随着年纪的增大,彼此懂得事也越来越多,江寒和芷嫣的性格也渐渐显露出来,江寒不喜欢芷嫣,芷嫣对江寒也没有一点兴趣,两人君子约定,在找到各自心仪的目标前不会向家人说明一切。在我和江寒在一起不久后,他向芷嫣、还有他的父母说起了我们的故事,但我一直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因为在江寒的心里,那个年少的娃娃亲不过是一场儿戏而已。在我大三的那年,江寒还有不久就要毕业时,他忽然接到老家的来电,他才知道芷嫣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的那种,他也才知道其实芷嫣一直都很喜欢他,只是喜欢一直放在心里,却不敢表露什么真情。江寒对后者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芷嫣真的病倒了,在他眼里那个女孩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三年过去了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毕业前他要回去陪伴她,却不知道如何向我提起。

我听完他们的事,那时我靠在他的手臂上,任凭风吹动着的头发,我握着他的手说:“江寒,你回去好好照顾她吧!不管她能不能好起来……”

“夏至……”

“我等你!”

“真的?”

我笑:“如果是假的,我愿意戴上这枚戒指吗?”

江寒笑了,站起来抱着我,然后大喊我的名字,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


我擦了干了泪水,不愿再去回想,也不愿意再听下去:“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芷嫣走了,你现在才想起我了?你只是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是不是?”

“夏至!”江寒跑上来一把拽着我的手臂:“大学三年的感情,你真的觉得我对你一点感情没有?”

“没有!”我的话冰冷无情,像是两把利刃刺透了他的心。他握紧我手臂的手心渐渐没有了力气,我从难过中挤出一丝微笑来:“江寒,你们的故事很让我感动,但那是你们的故事,不是我的。你已经不是当年的江寒了,我也不是当年的夏至了,你怎么想的我不管,我有我的生活,懂吗?”

他没有去回答我,我也没有想让他去回答的意思,直到我的走出了很多步,他才大声对着我叫道:“这些年了你还一个人,你真的能忘了我?”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过伤人了,我承认自己不争气,眼泪哗啦啦从泪腺中迸发出来。

“夏至,芷嫣走后,我回学校找过你,但我真的想不到你竟然被……被学校开除了。”他再次走到我面前:“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那时的我真的很想很想点头,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个永远都越不过的鸿沟。那时我的手机响起,我掏出电话显示着我总编刘艺山的名字,沉静良久我一笑:“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江寒大惊。

我按掉了电话:“是,我有男朋友了。所以,我们没有可能了。”

“夏至……”

“不要再叫我夏至了。”

他很失落,很久后才悠悠抬起头来:“那我送你回城里好吗?”

我一望四周,漆黑的像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想他知道我骗他自己有男朋友后应该可以死心了,也就答应让他开车送我回到城里。路上刘总又接连打来好几个电话,我害怕他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所以一直不敢接,最后给他发了条短信:“马上到单位!”世界才安静了下来,我坐在后排,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江寒,莫名的又叹了口气,他除了在中途打了一个电话外什么也没有说,我看了看窗外后这才闭上眼享受着心痛后的宁静。大概二十分钟后车子已经驶进市区,我被城里的各种噪音给吵醒,睁开眼后看着窗外:“前面那个红绿灯路口放下我吧。”

江寒如若未闻,继续朝前开着,这座城市他似乎比我还要熟悉,我见他不理我,手机里又不停传来刘总打来的电话一时急得在座位上叫道:“喂,江寒,我要下车。”

江寒这才不慌不忙的回答我:“急什么?这不还没到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知道!”

“停车!”车子被锁死,我只能在座位上对着他大吼大叫。随着刘总的电话再次响起,江寒将车子停在马路边上转过头问我:“怎么?男朋友的电话都不接了?你倒是接啊!”

我低着头再次按掉了电话,扭头看着窗外:“关你什么事!”

江寒恶狠狠的‘哼’了一声,继续朝着前方开去,奇怪的我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待会儿被人破口大骂了,我安静的坐着,透过车窗看着夜幕下的车水马龙,这才闻到车厢里有阵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他是个不抽烟不喝酒而且喜欢香水的男生,原来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期间我忍不住几次看过他的背影,每当他透过后视镜对视我的时候,我总很不自然的迅速转过头去。有一次他看见我魂不守舍将转过头后笑了起来,我问:“你笑什么?”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肯定猜不到他是谁!”

“江寒,你未经本人同意带我去什么鬼地方,是不是有点拐带的嫌疑了?”

“你别忘了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上的车!”

“你……”

“到了!”

一分钟后车子停在市区一个商务广场西侧停车坪上,我最先下了车本想直接走人,谁知道一下车第一眼看到的是刘总,没错,那个年过五十但长得像是三十多岁的刘艺山,江寒说的没错,我真的猜不到他会带我来见他。刘艺山走上前来,习惯性的皱眉让我感觉到事情的不安:“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瞥了一眼边上的江寒,他除了一脸得意的微笑外一言不发:“对不起刘总,我这就打车回去加班,初稿明早一定给你……”

“不用了。”刘艺山叫住我:“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那份意见稿我让小钟写了,走吧进去坐坐。”他落下这句话后,回头招呼江寒走进那个咖啡厅,我站在原地任凭冷风吹动,直到江寒在很远的地方朝我挥手:“你还不过来?”

“哦!”我这才像个听话的孩子朝他们小跑过去。

这家咖啡厅其实再熟悉不过了,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刘艺山本人,他在几年前成为杂志社的总编后,总想找一个位于城市里安静悠闲适合写稿的地方,但一寻无迹,最后自己下了血本自己在闹中取静的这里租下一个店面,自己开了一家咖啡厅。里面的灯光很暗,到处都是国画、书法的点缀,放着一些古风调子,不允许吸烟、不允许打牌、不允许喧哗,这三不许规定加上本来的情调,无疑成为了市区不少文艺男女爱去的地方。我们三个人坐在二楼的一个小包厢里,我面前放着一杯卡布奇诺,他们则是两杯刺鼻的威士忌。刘艺山对我说:“这是小江给你点的,他说你爱吃甜,所以加了很多糖,你尝尝看够不够甜?”在我进入杂志社整整两年来,这是刘艺山最温柔和我说过的一次话,他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安静的像个竹木,就是暴躁的如同一匹野马。

我礼貌性的点点头,江寒端起那杯威士忌对着刘艺山笑道:“刘老师,一别四年,您越发年轻了!”刘艺山哈哈大笑起来:“哪里的话,那年教你们的时候就已经白了不少头发,后来从H大跳槽到这里,工作反而更累了,现在是真的老了老了。”

“老刘也是H大的?”我喝了一口甜味恰到好处的卡布奇诺,在心里嘀咕着。

“江寒,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你还记得我不喝酒?”江寒的一席话瞬间让我后悔了,我转过头懒得再理他。刘艺山用手拍了拍我面前的桌子:“你说你,进来也快两年了,怎么从没听过你是H大中文系的学生呀,虽然我没教过你,但好歹也算是师生一场吧!”

“老……刘总您也是H大的?”我惊讶,其实早在刚进社里不久我就有听说过传言,但H大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不愿回想起的事情。

“私下就别总不总的了,叫老刘,或者刘老师都行……”

“刘教授当年可是H大中文系的精英教授,中文系创系不过前后十六年,他博士毕业后就来到系里,可以说是看着中文系一步一步发展起来了。系里的薛明生副主任、朱楚红教授还有其他好几位老师都是教授的学生呢。”江寒接口,刘艺山笑起来皱纹一览无余:“哪里哪里,都是陈年往事了。”

江寒见他谦虚,又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教授还是省里乃至全国知名的国学专家,曾在国内不少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许多作品。”

刘艺山端起酒杯:“好了好了,你要再说下去,我可就真的飘飘欲仙了。”江寒大笑,与他碰杯。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再多嘴说过一句话,整场约会下来我都像是一个局外人,听他们师徒聊着H大的往事,一个风华正茂,一个指点江山,情到深处总是用浓烈的酒水升华彼此之间浓厚的感情,我喝着杯子里已经见底的卡布奇诺,浑身的不自在。

这场破天荒而且然我尴尬无比的约会终于在刘艺山微醺的状态下结束了,他一直送我们出了大门,走路已有些摇晃的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江寒:“夏至啊,以后社里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你好歹也是我们H大中文系的学生,我可不能亏待你了。还有,江寒,老师不管你在哪里,要记得经常回来看看我……”说完这句话,他又接连打了几个嗝,而一旁的江寒竟然脸色不变,不知道曾经从不喝酒的他什么时候酒量变得这么好了。

江寒让我在原地等他,他搀扶起刘艺山再次回到了咖啡厅,交代好了其他人后才匆匆跑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你还能开车吗?”

“啊?”

“我来开吧!”

他一怔:“好……”

我从他手里接过钥匙,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问他:“你要去哪里?”

“在你家附近随便找个酒店吧……”

“为什么是我家?”

他听得出我语气不对,只能靠在座位上从旁边看着我,我双手撑着方向盘,把话咬得清清楚楚:“江寒,如果你没有出现,我觉得我此生的生活会过得平平淡淡,但那至少充实。但你出现以后,一切都改变了。我真的不想再面对你了,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变得卑微到尘土里都不如了。”从最早的往事,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因为要让他死心竟然说刘艺山是我男朋友,而那个人,竟会是和他关系那么要好的H大中文系教授,一个谎言不攻自破,我实在卑微的无地自容。

江寒叹了口气,良久都没有说话,我也不愿意说话了,两个人就在狭小的车厢里安静的坐着,他忽然开口问我:“你在教授手下工作那么久,他不可能不知道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为什么当年你会被学校开除?”

“江寒!”我恶狠狠的喊出他的名字:“这些事不要再提了好吗?”

“你凶我干什么?”江寒也怒了:“我回头来找过你,所有人告诉我你被开除了,任何原因却谁也不知道,我找不到你的任何信息,甚至连QQ和电话都联系不上,我能怎么样?”




我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出来,在我出生的时候因为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让所有人觉得天赋异常,这种异常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后来被H大开除后,无数个夜晚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样以泪洗面。

江寒伸出手一遍又遍摸着我的头发,最后将胸口靠在我的额头边:“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样的亲近,从他毕业前向我求婚的那晚以后就再也没有过,我不知道是因为想念太过漫长还是人在绝望以后经历了温暖,才让我那时变得不知所措。我抱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哭,哭到似乎天地都已经为之动容,他只是喘着大气来回摸着我的头发,任凭泪水肆虐着他的衣衫。

那晚我把江寒带到我在市区租住的单身公寓,其实当时从H大离开后我老家呆了近两年,两年后才又重回到省城,也就是那时候进入了现在这家杂志社工作,在城里租了一个公寓,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江寒走进我的屋子里,好奇心驱使,到处看着公寓的每一个细节,我给他放好浴缸的水,在他洗澡的时候在沙发上铺好的被子,晚上他提出要和我一起睡,被我果断拒绝了,他问原因,我只说没有原因。

一夜安眠,第二天起床时,桌上已经摆着他买好的早餐,我有点意外,因为以前的江寒并不像是那么会照顾人的男生,我却之不恭陪他吃完了早点就匆匆赶去上班。到了社里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刘艺山,他一改从前冰冷皱眉的状态,见到我就是咧嘴大笑:“早啊,昨晚睡得好吗?”我打了个寒颤浑身发麻:“还好……”

“你这样年轻的女生一定要注意多休息,要不然到了三十岁以后会老的很快!”他笑着说完后迈着大步朝着办公室走去,而我也就当作耳边风一样,走进工作区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从那天开始,我和江寒再次同居了,每天我上班下班,他则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我身上,不是在我下班前准备一桌饕餮大餐,就是提早到单位楼下等我带我吃遍省城的山珍海味,但我们始终没有发生过一次关系,他无数次在我耳边问我,我的答案始终只有拒绝,有一次在家里他喝多了因为这件事和我争吵起来:“夏至,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啊?”

“三个月了,你让自己的男朋友每天都睡在沙发上啊?”

“我低着头,吃着他给我剥好的虾。”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你要我怎么坐才肯原谅我,你说啊。”江寒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我用纸巾擦了擦手起身就往房间里走,刚好关门的时候江寒一把将我按到在床上,下一秒钟他疯了似的在我身上肆意妄为,而我则流着眼泪什么都没有反抗,他看见我哭,这才停止下来:“夏至……”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伸手替我擦了眼角的泪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对不起……”他起身走出房间关上门,那一天起就没有再和我住在一起。

我没有去主动联系他,因为我真的没有去找他的理由。社里的工作自从和刘艺山相认后简直少了一半,晚上几乎不再加班了,只要有外出培训的机会刘艺山也总是第一个想到我,他偶然会在我面前提起江寒,我只是微微一笑从未多嘴过。

那是一个清晨,去上班的路上因为实在挤不上公交车结果迟到了,上班时间的半小时后我出现在了工作区,但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我甚至在一刹那间认为今天是不是节假日了,我拨打了同事的电话,但无一例外的被告知已经关机。我站在硕大的工作区里,瞬间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到社里几个各个高层办公室、活动室去敲门找人,但所有门都紧闭着,根本看不到人影。

我的脚步缓慢的在挪动,时刻环顾着四周,这一刻我工作两年的地方竟会变得那么诡异可怕,直到我到了大会议室门外,轻轻推门而入,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早已被几个人一拥拉入其中,下一秒无数的彩炮络绎不绝的在耳边响起,我的眼前简直就是下起了彩带雨,再接着是所有同事的掌声和呐喊声,我的脑子里忽然转过无数个念想,正在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我看见了西装笔挺的江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一手拿着捧花,一手拿着一枚钻戒,在众人的起哄下跪在我的面前,这个场景如同做梦,五年前的那个小山坡,仿佛和此刻的一模一样。


江寒笑着说:“夏至,你说过爱情需要仪式感,我今天给你一场最隆重的仪式感!嫁给我吧……”这一秒,我的耳边尽数是天崩地裂般的喊声,我的目光飞快似的扫过所有人,刘艺山之下,社里所有的高层、同事全部汇聚在这里,不仅如此,H大中文系的几个资深教授、甚至连江寒的父母都出现在了现场。

这是他所说的,也的确是他所说的最隆重的仪式感,我承认我哭了,是因为感动的哭了,比起那年山坡上只有彼此的求婚,这一天或许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刘艺山也老泪纵横,他走上前来:“夏至,答应他吧,我祝福你们……”

江寒的父母也走上前来,用一种几乎是奢求的目光看着我,我退后了一步,最后将目光看着跪在地上满是虔诚的江寒。

“对不起江寒,我不会答应你的!”这句话说完后,我迅速逆着人群跑出会议室,而身后,是一阵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一点生机。

我选择回到家里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任凭外面世界的吵闹和忙碌。一直到了下午刘艺山给我来电话,我看着手机发愣了很久,我在想他一直因为心疼江寒而开除我,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实在来之不易,但我再如何在乎这份工作,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想到这里我大方的接起了他的手机,如我所想他在电话那头用曾经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怒气吼道:“你在哪里?”

“家里!”

下一句当我猜到他会让我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却说:“江寒在我这喝酒喝的很厉害,所有人劝都不管用,你过来……”

我如若未闻,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窗外。

“周夏至!听见了吗?这是命令!你……”

“刘总,我正式提出离职,无论你同不同意。”这句话一落地,心里的一块巨石也像是尘埃落地那般,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畅快。刘艺山沉默了许久:“这件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先过来好吗?”

“对不起!”我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理会他的请求,顺势关掉了手机。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一觉,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他柔软的双手放在我的胸前,我清楚感觉到那一阵一阵的心跳,是炽热的,是轻盈的……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连枕头上全是湿漉漉的泪水,翻开手机已经是下午快四点钟,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阵势似如就要破门而入。我手袖子擦了擦脸颊,小跑上去开门,我看见刘艺山气喘吁吁的站在我面前,正当我准备开口时,他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哀求道:“算我求你,跟我走好吗?江寒在医院……”

十五分钟后我随着刘艺山来到医院的急诊室,他因为在短时间里大量酗酒,且是高度的酒而导致轻度酒精中毒,此刻正在急救室里抢救。一分钟前医生已经出来报了平安,江寒的父母彼此庇护着站在门外等待着,我跟在刘艺山的后面,良久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夏至,阿姨求求你……你就算可怜可怜我们两个。”江寒的妈妈半边鬓角都已经白透,她摘掉眼睛不停在擦着眼泪,当我看到那一幕时,我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选择不要和江寒在一起,那年的我不会选择找到他的号码然后想要靠近他,我不会选择在文学社的报名表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再或者,不会让他离开我去那个女人身边。

有些事,但一切都已成定局,即便感情再深,那又如何呢?

江寒晚上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陪着他,他睁眼开看着我,嘴边不停在喊着我的名字,眼泪一滴一滴流在床边。我转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握着他的手臂,他经过一下午的抢救,已经是筋疲力尽,但握着我手的力气却是那样的大。期间他又睡着了几次,我想松开手但做不到,那只本是我自己的手就像是被他的身体牢牢禁锢了一样,无法挣脱。

再到后来我也困了,只能趴在他身边睡去,一个晚上睡了又醒,醒了又在迷迷糊糊的睡去。最后一次是我感觉到他有些冰冷的脸贴在我的额头上,他一遍又一遍叫着我名字,那声音是那般的微弱和嘶哑,叫的我的心都碎了……

那两天,我一直在医院陪伴着他,几乎是做到了寸步不离,叔叔阿姨,还有刘艺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而江寒也恢复的很快,出院的前一晚我问他:“我们下楼走走吧!”

“好!”

他起身,我上前撑着他,两个人走出病房,下了电梯后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草坪走去,那个点来来回回的人有点多,我坐他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问我:“夏至……我很怕你的忽冷忽热,我宁可你开口骂我一顿,或者动手打我一顿……你别这样行么?我很怕失去你!”

我看着远处的月亮,故乡的月亮和今晚的一样圆:“江寒,这句话,如果能在几年前说出来,我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但是现在……”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每天就领证结婚……”

“江寒!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

“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

“夏至……”

“你答应我!”

他闭上眼,良久才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我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见到你。说实话这四年多来我每天每夜都在想着你,连做梦都会梦到你。每次一个人走在街上或者回到家里,总会想起在学校的那几年,你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逛商场,一起做饭,一起洗碗……”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笑得没有一点隐瞒,我转头看他,他只是想一个很乖的孩子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我说话。

“我知道,既然你出现了就一定会再想要挽回些什么,我也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和你说清楚了。江寒,你问过我两次,为什么我会被H大开除!”

“为什么?”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沉重,对他来说如果当年不是H大开除了我,他在芷嫣过世后回到学校完全可以找到我,我们那时就可以在一起继续生活了。

“还记得你在毕业前,就在那个小山坡上向我求婚的那个晚上吗?后来我们在外面开了房,一切结束后你忽然告诉我出现了意外,那时的我很怕,很怕自己会怀孕,是你抱着我在我耳边说,你说如果真的怀孕了,那就生下来,你来养!”我看见他的瞳孔里,满是那些青涩的记忆,我有些语塞和哽咽,沉默不久后又继续说道:“就因为你这句话,我觉得好温暖好温暖。毕业后你回老家陪在芷嫣身边,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

“H大的校纪校规你比我更清楚,这种败坏学校声誉的事不允许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那以后我的辅导员、系主任,甚至赵院长都找过我谈话,他们不追究任何责任,只希望我拿掉孩子,一方面为了学校的声誉,一方面是不想我因此断送自己未来。是啊,毕竟我还有一年也就要毕业了……”

“可是我拒绝了所有人的要求,当时我的爸妈甚至都已经赶到了学校,他们苦苦哀求我打掉这个孩子,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得这么大,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就这么被学校开除。”我看着他几乎要扭曲的脸,微微一笑:“江寒,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被H大开除了吗?”

他咽下了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

“H大在多次劝阻后终于决定开除我,因为这种事本来就会影响学校的名声,所以知道我被开除的原因的人,屈指可数,在我离开学校后,H大删除了我在学校里的任何记录。对他们来说,我根本就像是一阵尘埃,过眼云烟。所以……”

“所以我回去找过你,却找不到你的任何信息……”

“嗯。”

“那个……”

“你想问那个孩子是么?”



“嗯!”他的目光里再次绽放出无尽的期待,我却很平静的继续说道:“我离开H大后,一个人回去了老家。本想先住在家里,可是我爸妈恨我恨到不愿意待见我。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在老家租了一个房间,一切都靠着自己。开始的几个月一切都还算顺利,但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行动就变得很不方便了。我记得那是那年的夏天了,如果我没有从H大离开,那时我也快要毕业了,我清清楚楚记得还有二十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意外却发生了,我感觉到肚子一阵剧痛,那种痛是撕心裂肺难以忍受的,我拿起电话想要求救但是却连这点力气也没有,到最后眼前一阵苍白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身边是冰冷的吊瓶,我的母亲哭着一遍一遍摸着我的头,我的手无力抬起,忽然觉得小腹里空荡,我问孩子呢?母亲只是哭着摇头……那一刻我猜到了最坏的后果,我不顾一切拔掉了针头疯了似的想要起床,但却再度晕了过去。”

“江寒!”我说完这些,看见月光下的他,已经是满面泪花,情侣三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得那么痛苦。

“如果孩子还活着,现在已经快五岁了……”我的坚强如同一道壁垒,提到那个我在梦里无数次梦到的孩子,这道壁垒瞬间崩塌了。

“江寒,儿子如果还活着,他已经五岁了,他会喊爸爸妈妈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寒捂着胸口缓缓的瘫倒在地上,那颤抖着的身子,像是经历着上帝一遍又一遍无情的鞭挞……


江寒在出院的那天,恰好是夏至办理完离职手续的那天,他们俩约好在H大远处那个第一次约会的西餐厅见面,还是一样的菜单,还是一样的服务员,只是彼此都不再一样了。江寒没有再奢望什么,即便那时的他依旧很希望能够和夏至再在一起,他愿意用余生来弥补曾经的遗憾。但夏至却告诉他,她说:“江寒,不要再等我了,即便我这一生孤独终老,也永远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了。因为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会永远想起那个一定会聪明很可爱的孩子……”

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孩子!很多年以后,夏至和江寒依旧会想起三毛的那句话:“如果有来生,希望每次相遇, 都能化为永恒。”他们都在想,如果有来生,如果再相遇,那一定会是一次真正的永恒了。但有没有来生,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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