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仓小说】白金龙:硅胶戒指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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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语:

    咫尺高楼,你也曾压抑过情怀的感伤吗?都市喧嚣后,你也在层雾包裹的情感里挣扎呼吸吗?暗夜写满凄清山路的忧伤,午夜梦醒时那荒街悲凉的惆怅,打开心扉,静读美文,让文字伴你找回以往的透明,让文字供你寻觅灵魂的清晰, 一份滋蜜,几番从容,一席良音,几瓣书香……


—— 文化礼县❤梦想的工厂

硅胶戒指


 

 

他刚结婚时由于生活的艰涩没能给妻子买一枚戒指成了他多年来的憾事。

夜晚,他总喜欢在灯光下拥着妻子一起读着他们没结婚前那足有一尺多厚的信件。有时读着读着就傻傻地相视而笑。信读累了他就捉住她的手看,也说些一起读书时的许多细节。

他们是同学,但不同班。却有着同一个房东。她住在南房,他住在靠近大门的东房。当时乡下的初中男女生不说话,他们也一样。相遇只是浅浅地一笑。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提上一只塑料壶一起去不远的河里取水。他走在她的身后老爱看她扎成松鼠尾巴的头发在后脑勺上突突地跳动。他也爱看她走起路来手一甩一甩的样子。

在读初二的时候,他的家里发生了灾难性的变化。周六他无家可回。看到其他的同学高高兴兴地回家取下一周的食物,他就躲在自己的房间蒙头睡觉。一天早上,他听到她一边敲着窗格子一边轻轻地喊自己的名字。他开了门,她的一只手曲卷着手指在胸前还保持着敲击的姿势,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饼子,她慌乱地把饼子递到他的手里就逃也似地跑了。他第一次发现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

从那以后,她每逢周末回家拿来要吃上一周的干粮——饼子,先是用小刀按一周的天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天早上都给他一块。

他们记不清什么时候合灶的,放学去河里取水成了他的工作,而她的工作就是擀面条。饭做好,盛上饭回到各自的房间去吃。但奇怪的是,他们仍是很少说话。

在一个夜晚,下起了暴雨,雷打的很响,震得房脊都在簌簌地抖。他听见了她在南房里惊悸的尖叫。他去了她的房间门前,坐在了门槛上。隔着门扇对她说,别怕,我在外面给你作伴。闪电、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越打越响。他也开始害怕了,就把脊背紧紧地靠在门框上。这个时候,她从门逢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迅速地又缩了回去。他按捺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像做贼一样把手伸进门缝,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递过手来让他握着。她的手冰凉而滑腻,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起的一条鱼。所有雷声带来的惊惧全叫一种奇妙的感觉代替了。有一种幸福在心里弥漫着。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随着每一次雷声都在轻轻地颤抖。那一夜,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在一起坐到天明——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他离开那个小镇是在周五的早晨。他把铺盖捆在自行车上,第一次主动地和她说话。他说他不读书了,要进城去打工挣钱。她呆呆地站着,手里捏着一块饼子。他几次想伸出手和她握别。就在他鼓足勇气要伸出手的时候,她跑回房间拿出四块饼子递给他,让在路上吃。他知道,这饼子是这一周最后的几块了。他走出了好远回头看时,她还站在大门洞里轻轻地挥动着白皙的手。

再次见到她是两年以后。他一次偶然的机会去她家所在的村子,在村口遇到了她,两个人都很拘谨。相互问候后他知道了她在外地上一家园艺学校,正在回来度暑假,再有两年才能毕业。各自留了通信地址也就匆匆地道别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了通信。

在一封信中她寄来了一张初中时的毕业照,她的身边留出了一点小小的空隙,在空隙里她怯怯地伸着一只手,呈半握状态,似在握着一片虚空。她说,就为了在身边留出这一点点空隙,她费了好大的劲。

他第一次住院她来医院陪他,可医院规定家属以外的人不能陪住。当那个瘦瘦的护士长问他们:你们是对象啊?他们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点完就都红着脸半天不说话,只是慢慢地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在医院的来苏味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有机会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他们一直在感激着那个护士长,是她帮他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因为他们在长时间的通信里还没有相互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

他一直是一家建筑单位的合同工。她冲破了层层阻力甚至放弃了工作的机会和他结婚了。婚后他那份微薄的工资连生活都没法保障,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害病在结婚的第二年他失去了工作。由她担负起了生活的全部重担,开了一个小小的饭馆。

结婚5周年的时候,他做了第二次手术正缠绵在病榻上,也因病而债台高筑。想给妻子买枚戒指的愿望也就在他的心里一直搁着了。

在那段苦涩的日子里,惟一给他们能带来快乐的就是在夜里握着彼此的手一起读那些信件。两手相握成了他们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一晃就快10年了。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在结婚10周年的时候用平时积攒的稿费买一枚戒指给妻子一个惊喜。

05913日的前半夜他胸闷的厉害,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才半躺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途醒来过几次,都见妻子苦艾艾地握着他的双手,似乎是在为他减轻着病痛。他叫一阵急促的电话吵醒时身边的妻子已去了店里。电话是店里的小姑娘打来的。她拖着哭腔喊他快点到店里来。声音里充满着恐惧,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他赶到店里时在门口发现一溜血点连成的虚线延伸进了操作间。血在白色的地板上异常刺眼,看着叫人心里发寒。操作间里的绞肉机旁有几节绞碎了的指头似乎还在微微地跳动。员工告诉他,这是他妻子的手指。她已由一个员工扶着去医院了。一刹那他如置身冰窟。感到一阵窒息。

他顺手抓起那些血肉模糊的指头,一路狂奔着赶往医院。那些离开妻子身体碎了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真切而微弱地跳动着。他没想到居然会如此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指。医院离店里也不太远,可他感觉像是走了一生的时间。

到医院时妻子已经进了急诊手术室,整个走廊都是她痛彻心扉的叫喊声。他几次想冲进手术室,都被一名年轻的护士挡在了门外。他只好把那几节破碎的指头交给了她,让她转交给手术的医生。

那个护士很快出来对他说:你妻子叫你千万不要紧张,她说她很好……

妻子的叫喊声再也听不到了。时间像静止了一样,他觉着在手术室门前站了将近一个世纪。

手术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妻子脸色苍白,步履踉跄地走了出来,他上前扶住她时,发现她的衣服像是刚在水里淘过一样。她摇头甩去了挂在眼角的泪珠,对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身边的医生对他说:你妻子的手指实在无法接上,现在只做了创口处理止住了血。以后只能到大地方的医院去安装假肢了。

一双手,一双也曾丰润细腻的手,一双为了他和家庭而变得日益干瘦粗糙的手。竟然就这样失去了两只指头,里面竟然恰恰有他想要把戒指戴上去的那根无名指……

好长时间他都不敢正视妻子的手。只有在妻子睡熟的时候,才轻轻地捧着,像在捧着一本厚重的书,阅读着里面从细腻光滑到皲裂粗砺再到残缺的所有细节。

后来,妻子为了干活方便到省城安装了两只硅胶手指。每每夜晚,和他两手相握的时候她都把两截手指褪下来放在床头。一次她风趣地说:这是我的硅胶戒指。他顿时满眼溢出泪水,被一种能够穿透胸膛的疼痛湮没……

 

首发2006年第8期《读者》原创版

《传奇文学选刊》2006年11期转载

《读者原创版精华:追忆情书时代》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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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祁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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