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愚:是否如我一样,生活在两个极地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66

 

骨灰戒指——

你从梦里带回来这枚骨灰戒指

它被熊熊大火烧过

像钻石一样坚硬,内里有火的呼呼声

 

你听命于它,就必须流汗

挖一个坑,种一滴汗珠

让汗珠像种子

发芽,分蘖,开花,结籽

 

但光流汗是不够的,你还必须流血

挖一个坑,种一滴血

让血滴长成金子

血淋淋的金子蕴藏地狱之火

烧开蛮荒之地,荒原遍地鎏金

 

你流血流汗也是不够的

你还必须流泪

挖一个坑,种一滴泪

让泪滴变成珍珠,戴在你女儿的脖颈

让她嫁给富二代或李刚的儿子

 

这些都还不够,李刚已经被人忘了

你必须种下眼珠,心脏,血管

挖一个坑,把肉体种下

戴上这枚骨灰戒指

让地狱之火把你和戒指烧在一起

 

把肉体种在地下,把骨头埋在火里

让骨头开出火的花

成为新的戒指,骨灰戒指——

你必须把它传给另一个人

 

让他的女儿戴珍珠项链,嫁给一个

眼里有月华的人,他的父亲会像你一样

成为一枚崭新的戒指——从骨灰里他将学会爱

长出的硬骨,同雾霾烧制的黑钻一样坚硬

 

2017-2-22于北京)

____________________

注:本诗的主题“骨灰戒指”是受到了一则网络新闻报道的启发。该报道称,一个荷兰小伙子在帝都收集灰霾,突发奇想用灰霾颗粒制成黑色钻石。那枚晶莹的黑色霾钻本身是多么深刻的隐喻和讽刺啊!原文见:《荷兰小伙为帝都雾霾操碎心黑科技雾霾变钻戒》(http://mp.weixin.qq.com/s/Ex4-xpatv5CfYB6nnJIDgA

 

 

67

 

霜白之夜

疑似月光

又若轻雪

篱笆悄动

人语渐灭

白烛暗影

青烟微茫

行止有涯

思无故乡

是故彷徨

 

2017-2-23于北京)

68

 

我不能准确地说出

什么在我的内心

经年累月,日久弥新

什么被时间消磨

损毁,颓败,不见踪影

 

我爱的从前,始终隐藏于

岁月的大湖,波澜不惊

正如野蜂在旷野飞舞

草绿着,阳光炫目

一切都在微漾中静止

 

该变化的都在变化之中

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总有一些事物不会改变

如流水东去,日落日升

一首老歌,也有血液流过身体的回声

 

2017-2-24于北京)

 

 

69  两个太阳

 

它不是梦境,更不是虚构

不过比梦境更像梦幻,比虚构更不真实

它是云端的样子,人类不能在此生儿育女

但我许可自己模仿大雁,作为过客

借铁鸟的翅膀,从这里飞过

绵密的云像初雪之后干净的大地

残留一些偶蹄动物奔跑的痕迹

一只骆驼伸长脖子,望向远方

它清奇黝黑的骨骼被透明的皮肤包裹

被阳光勾勒,银灰奕奕

远处的云桥,涵洞下隐现更远处的城市

我仿佛听见了人声鼎沸,车马欢腾

太阳在云层上方,熠熠生辉

我戴着墨镜,心虚得不敢与它对视

只能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这遥远的发光体

我偶然瞥见了云层下血红的河流

鲜血奔涌的大地呀,那燃烧的红光令我惊悚

火红的静脉,滚动的熔岩

多像我体内寂静流淌的血液!

河流里耀斑一样的发光体,它不是夕阳的倒影

是我勃动的心脏,我凝视它,仿佛凝视自己

舷窗外的太阳,白得激烈,炫目,严峻

俨然另一个我,不动声色,遥远,被寒冷裹挟

但是,啊!——

我眼前忽然飘来三朵黑云,轻俏,神秘

她们清丽的面庞裹在黑色面罩下

悄然而来,翩然而去,像三只黑色的蝴蝶

我不去想象她们性感的肉体

只迷惑于那曳地长袍下的灵魂

是否如我一样,生活在两个极地

面对两个太阳,一个用血的光焰燃烧

另一个拒斥生活,冷漠并且陡峭?!

 

2017-2-25于曼谷)

70

 

我几乎忘了隐忍是一种美德

我几乎不用辨认就能指出

带着泰国口音的英语背后的谦恭和虔诚

完全不是虚伪的客套和做作

他们总是双手合十,未言先笑,语调平和

那信仰贯穿他们的生活

他们体内的檀香处处散发

缭绕在我的眼角,我禁不住回味

回味他们话语中柠檬和香兰叶的清香

却怎么也品尝不出咖喱和辣椒的辛辣味道

这是多么尖锐的对比——

 

在我的祖国,语言是剑戟和铁钉

人人是战士,他人即战场

良善——啊呸,——良善是软弱

如果他笑,那也是笑里藏刀

如果他哭,那必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若扶起倒地的路人,他自己就成为肇事者

他若惠及他人,他就是天下最大的笨蛋

啊呀呀,说好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呢?

说好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呢?

说好的勤劳勇敢善良呢,哦,我的同胞!

我翻遍词典,那些美好的词语都在

在那里隐忍不语,面色晦暗

——它们被忘却久矣!

 

我几乎忘了隐忍是一种美德

在曼谷,春风拂面的人

总是把檀香吹过来,把佛意递过来

把人性中的良善呈现给我看

这里的风令我也变得柔软

窗外的大河,游船劈开河水,浪花如菊

佛的国度,空气中有莲花的香气

佛说,爱我即是爱你

佛爱众生,包括不信奉他的人

71

 

我每天必做两件事

吃喝、拉撒

 

我手中握有两件武器

文字,思考

 

我每天进入两个世界

梦与非梦

 

我不能选择其中任何一种

而必须同时面对:活着和死亡

 

 

72

 

立于岸边

看浪花朵朵

江上的人与岸边的人

在各自的世界里

互相指认,用钟声交流

他看见江水流走

卷走了渔者

因而认定岸才是永恒

江上的人说岸上的树在走

带走了围观者

而他始终立于潮头

看浪花把岸掩埋

他的命里有被浪花

雪藏的事物

一切都是短命的

惟独江水长流,万古不枯

 

2017-2-27于曼谷)

73

 

人的降生是痛苦的吗?

我没有关于自己出生的记忆

只记得儿子来到人世时

接生的大夫倒提他的双脚

啪啪啪几个大巴掌

打在他的屁股上

痛得他哇地哭出声来

 

他初来人世,世界是颠倒的

颠倒的世界会再次

被颠倒过来

头顶的指向是大地

大地在上,大地为大

他双脚踩上天空的肚皮

跳无师自通的踢踏舞

这生命的仪式,活力四射

 

但降生一定是痛苦的

这痛苦好比涅槃重生

当初生儿同母亲做最后的切割

他不得不经受暴力和血的洗礼

也许生命本就需要以疼痛和血光

致敬并问候一切活着和死亡的

此后的人生,所有的疼痛

就变得可以承受,所有的苦难

就不再是苦难,而是生命仪式的一部分

成为人——生的要义,活着的见证

 

 

74

 

我不再相信你那些悲哀的词语你乔装的

疯癫,你说肋骨撞上树梢断裂的阵痛

至今让你彻夜无眠寻死觅活的年龄

风撞上了你的脸它亲吻或撕咬的声音

让你觉得那是爱不是吗,是痛苦中绝望着的

希望不是吗,你究竟想要什么想到哪里去

你想变成啄木鸟啄遍天下春柳吗

想变成鸭子跳进二月的湖水里试试春天

的温度吗,你想去拉萨参参佛祖转转经筒

会会仓央嘉措他着一袭红僧袍他爱的不是你

但你希望六百年前他爱的不是任何别的人

甚至不是佛祖不是经书不是莲花宝座不是吗?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的痛苦变形的脸一直在说

但是不要再说悲哀的词语它们全是黑色的

而你面容光洁牙齿细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生活中你不是圣人不是恶魔不是无家可归者

你搞清楚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执意要

抱着黑色的灯罩隐身黑暗跳进早春的陷阱

忘了星星的光灯下的书你要怎么活着……

75

 

寺院的钟声

又响了

隔着

湄南河

远远传来

清脆如风铃

诵经这么干净

和尚们光亮的头

在夕阳下反射红光

隐约透着菩提的火焰……

 

 

76

 

戴浅色头巾的

黑发女子

坐在我的左前方

穿露背裙的

金发女子

坐在我的右前方

他们中间的桌旁

坐着一个亚洲男

和一个欧洲男

他们谈生意

吃餐盘里的食物

旁若无人

戴头巾的女子

面目清秀

她拿眼角瞟我

偶尔低头

看自己的手机

不言语

也不点餐

她体内藏着

怎样的秘密

一人在此

难道和我一样

也是过客?

我喝完lentil soup

吃掉印度面包

开始用手机

写诗

突然闯来

一个冒失鬼

他坐到我对面

满脸堆笑,殷勤问候

金发女子无动于衷

我一脸尴尬:

er-r-r……I’m…...,you're……

do I know you?”

oh, you arenot……?!”

Scot-t?!”

戴头巾的女子

叫出他的名字

像女巫施展魔法

冒失鬼一怔

悻悻然朝我鞠躬

双手合十:

“抱歉啊抱歉……”

“没事没事,

在平淡的夜晚

这是一个

受人欢迎的

美丽错误……”

 

2017-2-27于曼谷)

 

77

 

活着,呼吸

吐出废气,让别人

接纳,吸进他的肚皮里

 

串场子的人

口中念念有词

俨然大仙(他的废气果然带仙味)

 

符号学是符号学者的事情

诗歌是诗人的事情

串场子,是半仙的事情

 

各人做好自己

这无关学问

无关道行深浅

 

 

78

 

黑水流黑水流

从黑川到黑川

从浊流到浊流

黑水昼夜不停

卷走黑色符咒

这潭里有鱼虾

那坛里长蒺藜

水岸鱼获之人

他穿一袭黑衣

故意把脸抹黑

只露一双眼白

啊这坛子真臭

臭鱼烂虾泛滥

捂紧鼻子快走

这坛子可真臭

黑水流黑水流

黑潭与我无关

黑水恣意横流

 

 

79

 

善于说相声的人

都是语言大师

那一捧加一逗

就是意象隐喻

说的人发明修辞

学的人负责抄袭

逗的人反讽相讥

唱的人用后现代主义

将浪漫达达一网打尽

一个说单口相声的大师

用尽了语言的十八般武艺

他不费吹灰之力

就是最伟大的诗人

并且没有之一(嘻嘻,嘻嘻……)

 

 

80

 

像最诚实的湖泊

缄口不言

也是一种态度

它用自我清洁系统

清除细菌,洁净自己

让倒灌的盐分

析出晶体

让污秽分解沉降

让痛哭流涕的人继续

捶足顿胸

它缄口不言太久了

终于开口说

我厌倦了

你,你们每个人

拿去吧你们

所有的

和殇

 

2017-2-28于曼谷)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莫笑愚,《独立作家》专栏作家。60后,中英文双语写作诗人,博士,康奈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祖籍湖南岳阳,旅居美国,现任某驻华国际机构高级专家,有诗作发表在诗歌纸媒及各种网刊和微信平台,并有诗歌被收录若干诗歌年鉴和诗选。


独立作家

投稿信箱:tanys1980@yeah.net 自由写作精神,无所顾忌。来稿请注明“独立作家” 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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