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南看着面前那个宽阔的肩膀,想起十三年前,那时还只有九岁。
风声微呼,吹向了十三年前…
晨夕小学坐落在一处小山坡上,安南是四年级才转学过去的,小小的书包背在身上,瘦小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她跟陈镜一个班。
小男生年轻气盛,却也不懂内心懵懂的冲动是什么,在看到安南的第一面时,小小的眸子里就充满了兴趣,他隔着老远就喊她的名字,可惜那抹纯白的身影始终都没有回过头。
在周围小伙伴的嘲笑下,他跑到操场的那颗老槐树下,狠狠地踢了几脚,他可是很真心想要跟她做朋友的,哪想到安南一点面子都不给。
后来又觉得他才不稀罕呢,于是之后他不再喊她的名字。
直到他听到老师的谈论,才知道,安南父母早已离婚,那个暴躁的父亲从小就对她拳脚相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被父亲扇聋了一只耳朵。
这件事在当地影响还是蛮大的,于是他们父女俩搬来了这里。
在教室里,她一直都很安静,拿着铅笔画着一幅幅画,画上是操场的那颗老槐树。
她没有一个朋友,没人愿意和一个聋子玩,甚至那些小孩都故意跑到她面前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以为她听不到。
她一天比一天沉默,直到有一天,课桌面前站了一个身影,她抬头,入眼的是青涩的还未展开的面容,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通,想起了他的名字,叫陈镜。
陈镜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拿过她画画的本子,一页页的翻着,眼睛里闪过惊奇。
他没想到一个聋子这么会画画,他想到自己那鬼画符的画,随即撕了一页,说道:“我很喜欢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安南笑着点点头,今后的每一天,她都会亲自为他画一幅。
直到有一天,陈镜借着给她掏耳朵的名头,挖耳勺直入而下,一阵尖叫声之后,鲜血顺着耳朵流下来,滴到了陈镜新买的白鞋子上…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安南再也没有出现过。
02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拉回了安南的思绪,她摸着耳朵,笑着说道:“你快去上课吧,我也该回教室了,陈镜,谢谢你。”
手里柔软的感觉下一秒就消失了,陈镜怔怔回头,安南已经回到了教室,他低着头,摊开手掌,阳光晒在那一条条清晰的纹路上,每一根线都发着热,他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王子泓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跳出来,伸长脖子往教室看了看,捶了一下他的胸:“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帮我约到她。”
陈镜烦躁地推开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他此刻觉得大四课程太少了一点都不好,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帮王子泓追安南,他突然问道:“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王子泓愣了,下意识回答:“喜欢啊,不是,陈镜你不会也…”
“真心的吗?以后会娶、娶她吗?还是、只是玩玩而已?”
陈镜望着他,眼里有无奈还有隐忍的感情。
王子泓无语地摇着头,双手叉着腰,半天也才憋出一句:“你有病啊你。”
陈镜靠在墙上,明亮的双眸紧紧注视着教室那扇虚掩着的后门,喉咙里似乎粘满了胶水一般,开口都如此艰难。
“她耳朵听、听不见,两只。那天在食堂、你看到的,是助听器。”
他平静地说着,就像是抽了一根烟,喝了一杯茶那么平淡,他接着道:“原本只有一只,另一只,是被我、我弄聋的。”
说到这里,他眼眶红了,他还记得那声痛苦地尖叫,耳朵里涌出来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有安南那无助的眼神,这些年来就像是针一样一直在扎着他。
“如果、你真心…喜欢她,我、我帮你。”
他静静看着王子泓,说出这句话,心里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不、不是,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我是真心的。”王子泓歪着头,深深地看着陈镜,眼睛里的认真,让陈镜心猛地一痛,他点头说道:“好。”
03
陈镜弄了一份安南上课的课程表,递给王子泓。
于是王子泓每天都去安南的班级蹭课,陈镜就叼着根烟,坐在楼梯间,等他们下课,有的时候他在想,如果小时候没有逞强,答应小伙伴那荒唐的玩笑,现在的自己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小小年纪,只知道以欺负女孩子来发泄自己的感情,引起女孩子的注意,比如扯头发,借笔,甚至是恶作剧。
而陈镜的那一次恶作剧,使安南另一只耳朵也失聪了,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一句玩笑话。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安南的耳朵是哪一只失聪,而陈镜却说他知道,小伙伴都不信,他一气之下为了证明自己,找到安南,说给她掏耳朵,握着挖耳勺的小手颤抖着伸进了耳道,旁边小伙伴眼里的嘲笑还是那么的浓,手下便暗自用力…
他永远记得自己跑回家脱掉鞋子想洗清那血迹,却越洗不清时嚎啕大哭的样子。
父母和学校的老师纷纷找到他,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父亲拿着藤条死劲的抽在他的腿上,红着脸吼道:“你这个畜生,你害了人家的一生你知不知道?!我要打死你!”
在母亲的阻拦下,他捡回了一条命。
第二天面对父亲时,他想道歉却又害怕,等开口说话时发现自己成了结巴,虽然只是轻微的,但自此之后,便是被人嘲笑的一生,他终于体会到了安南的感觉,生不如死。
他原本跳脱的性子,变成了沉默。话也变得越来越少,能不开口说话,他都是紧闭着嘴的,以至于别人都以为他是哑巴。
而安南却变了,她弯起嘴角,眉眼里都是星星,乐观向上,就像小时候家后面那条坡上面中满了的向日葵,不再是那个低头的小可怜。
一根烟已经抽完,热气烧灼着他的手指,他猛地清醒,扔掉烟头,用脚尖碾了碾,烟火熄灭,只剩一团灰黑的灰烬,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王子泓和安南并肩走出了教室,她额前的几根发丝飘在眼前,王子泓伸出手给她拂去,陈镜别开眼,看了一眼地上的烟头,冷冷地踩了上去,向两人走去。
三天后,王子泓告诉他,他和安南在一起了。
04
陈镜把自己关在寝室关了三天,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箱子,里面一张张的全是小时候安南给他画的画。操场的树,墙角的小花,做操时的自己,还有他被罚站时不甘的样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时间的细缝中溜走了,他没抓住,可当那东西再回来的时候,他又亲手推开了。
时间流淌,半个月过去了,安南的生日悄然而至。
很简单的晚餐,很简单的生日蛋糕,王子泓买了一箱啤酒,要和陈镜不醉不归。
陈镜淡淡地笑了,他知道王子泓想在安南面前表现一番,可是谁都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于是他只好看向安南,安南也看着他,说道:“陈镜,你还会喝酒呢?”
陈镜倒了一杯酒,咕噜咕噜喝光了,脸上马上就起了一片潮红,他指指自己的脸说道:“你看我、我会吗?”
安南笑了,笑的花枝乱颤,陈镜也跟着笑,轻轻弯着嘴角,整个人散发出柔和的光。
一杯接着一杯,箱子里的酒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空了,两人也没分出个胜负来,王子泓嚷嚷着又说去拿一箱,此时只剩陈镜和安南。
“安南。”
陈镜燥热地扯开衣领,露出小片染上微红的胸脯和精致的锁骨,喉结上下蠕动:“那时候,我、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我喊你,你从、从来没有应过我,我、我以为你傲气,后来才知道,你…有耳疾,后来我喜欢捉、捉弄你,现在想想,是、是喜欢你的,不过、好像喜欢过了,拿捏不住自己的冲动,那件事…之后,我从未睡、睡过好觉,我想着等、等见到你,我一定给你、你道歉。”
安南有所动容,她皱眉道:“你已经道过歉了。”
陈镜苦笑了一下,抬手又喝了一杯,拉过安南的手:“但是现在,我、我想再道一次。”
“小时候不懂事,害了你一生,现在找到了你,感觉要为你一生负责。但是我知道,你已经和王子泓在一起了,可是该说的话,我一定要说完,或许十三岁那年起,我就喜欢你了,直到今时今日,也一样。”
陈镜一口气说完了很多,他想这是他这辈子中,唯一能流利说出来的,不打结的话了吧。
安南抽出手,干净的眸子里,情绪万千,她叹口气说道:“陈镜,那个时候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跟我做朋友,我心里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什么,你不用觉得愧疚,更不用把这份愧疚当作是喜欢,就让往事随风吧,我和王子泓在一起挺开心的。”
大排档里划拳声,街道上汽车的鸣笛声,老板的吆喝声,还有安南带着点棉花糖味道的声音,通通涌进了陈镜的耳朵里,他只觉得难受,真他妈的难受,比他爸拿藤条抽在身上还要难受,还要疼。
“我、我先走了…”
他笑了一下,眼里有闪烁的光 ,他自背后拿出一个盒子,包装的很精美,说道:“生日快乐。”
起身,转身,离开。
他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什么愧疚,这就是喜欢啊…但是他没说,抹了把眼泪,扶在树旁,吐得撕心裂肺…
他吐的眼泪都飞了出来,最后笑了一声,喃喃道:“陈镜,你真是活该…”
毕业后,陈镜再一次回到了小学学校,那里已经空了,操场杂草丛生,他一脚踢开教室门,那里的桌椅还是原样,上面积满了灰,他用指尖细细摩挲,驻足在安南曾经坐过的位置上。
斑驳的桌面,早已不成样子,他弯腰低头,只见桌子里隐隐刻着几个模糊的字。
“an和cj,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