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手镯
小眉有一副纯银的手镯，那是多年前到湖南出差时买的。
买手镯并不是为了戴着玩儿，只是为留个念想。银手镯的触觉，直接连接着逝去的妈妈。
小眉老家在华北北端一个偏远的山村，姐弟五人亲密簇拥着长大，小眉是老幺。小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裹着一双小脚的奶奶撑着做家务，妈妈和爷爷辛苦劳作支撑着一家九口的开销用度。在靠工分换粮票的年代，日子的艰难自是无法言说。
小眉小学毕业考上了公社中学，学校在二十华里外。开学前很多天，妈便早早备好小眉的行装。一日，她又检查了一遍行李，似是下决心般要为小眉买条新秋裤：“住在外面，不能太寒酸！”但囊中空空，妈的声音便有些幽弱。
“咱老母鸡下的蛋够卖吗？”妈问奶奶。
捻着麻绳纳鞋底的奶奶抬起头，微微皱起眉：“好几天没有攒够买油盐酱醋的鸡蛋了。”
一连几天，妈妈总是盯着手上的银手镯发呆。老年间的银镯是有魂的物件。
小眉只知道那副手镯是外婆留给她的，外婆在小眉的大姐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走时还不到五十岁。小妹一直很羡慕有外婆的孩子，尤其是外婆家在外地的，便有了假期放飞的大片快乐期待。而她连老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留下的手镯也便没太多留意和概念。
那时的孩子不像如今的孩子成熟早，小眉自认感觉又比较钝，所以并没注意妈妈手镯啥时不见了，更无从想到妈会是怎样的心情。
开学后第一次周末。要返校时，妈妈笑笑地递给小眉一个小塑料口袋。打开的瞬间，大大惊喜了一下：一条有着鲜艳碎花的新秋裤。迫不及待穿上，小眉前前后后不停转着圈，检查长短肥瘦，时而美美的扭扭，一点没想起关心一下买秋裤的钱从哪儿来。
那时真傻的可以。小眉无数次想起这个场景便会轻骂自己一句。
秋裤是妈妈去公社镇子上卖掉手镯才买到的，很久后小眉才清晰地知道。手镯是外婆留给妈妈的唯一遗物，妈妈曾对小眉说：“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副手镯就送给你做嫁妆。”小眉对有没有嫁妆并不感兴趣，也完全不懂卖掉手镯对妈意味着什么。
她曾豪气地说：“我以后赚钱了给你买一副新手镯！”
小眉于今常常忍不住猜想忍不住痛：妈妈卖掉手镯时该会有多不舍、多无奈？！她也许真的期望过小眉这句话兑现吧？希望幺女长大了能给她一副新手镯。
小眉将要参加工作那年，哥姐们都已成家，妈妈说：“等你工作了，我就熬到头了，再不用这么辛苦。”这本是像春种秋收般自然而有盼头的事，可是，世事无常。就在那一年，亲亲的妈妈突然撒手人寰！
二十多年来，小眉一直无法释怀的是：她不知道妈妈到底当年把手镯卖给了什么人。她曾经有过找到这个人把手镯赎回的强烈念头。可它到底在什么地方？买手镯的人是否还在人世？弄清这些都成了大海捞针般的不可能。
小眉逐渐彻底死了赎回手镯的心。
她把湖南买来的纯银手镯，和上学时妈写给她的一封信放在一起。
人到中年她才明白，为什么妈经常紧攥着那副手镯看不够，因为手镯上有外婆永远不褪的体香和温度。
小眉把这封信和新手镯放在胸口时，妈妈的呼吸总会神奇地吹拂到耳边。微闭起眼睛，甚至还能闻到只属于妈的独特味道。
这是属于小眉个人的永远秘密，即使到白发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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