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玫瑰之六(幽男怨女,爱恨情仇,舞台风流,宫殿凄冷,繁华与凄凉,都是梦幻!)
叶莹莹的故事
2
头年小年开始，到第二年元宵结束，叶爸爸带着兄妹到各村各户沿门打道情。
道情，是拿一根碗口粗的竹管，底下绷一块红绸布，然后用手在布上、竹管上，或拍或敲发出音阶不同的声音，与拨浪鼓的原理相近。配着竹板声音，然后念白、哼唱，说着一些吉利话，讨主人一些打发。这打道情，其实是一种乞讨方式，但一家子乐此不疲。肚子老是唱空城计可不行，爸爸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面皮重要，肚子更重要。
泡儿糖，狗鸡蹦，花生，撒了芝麻粒儿的薯片，绿豆皮，糍粑，麻花，板栗，毛栗，人家多少给点，运气好的话，还有苹果橘子。一分两分的镍币壳子，凑在一起，就是兄妹四个的学费。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好吃的，犹如翻身农民打开地主的粮仓，兄妹几个眼睛应接不暇，以为是做梦。摸摸自己的脸，掐掐自己的手，原来是真的。兄妹四个嘴里吃着泡儿糖，手里拿着橘子，枕头底下还放着苹果，啃一口，睡觉，梦里醒了继续啃。
少吃点，少吃点，恐怕吃坏肚肠！爸爸早就警告。可除了大哥哥有点节制，叶莹莹体质弱，吃得少点外，二哥三哥吃得好饿馋。
不听爸爸言，吃亏在眼前。二哥三哥就抢起了茅房。
二哥，你快点出来，哎哟哎哟，你不是掉到茅厕里啦吧？三哥捂住肚子直叫唤。
三弟三弟，茅厕里有个耗子精把你绊住了？你快点出来！二哥在外直跺脚。
有一年，爸爸说咱们过年舞狮吧，先是农村包围城市，然后星星之火到处燎原。
好啊好啊！兄妹几个直拍手。
上半年爸爸昼出夜归，攒下钱买了行头，狮子头套，绣球，还有一面金黄色的锣。敲上去，咣嚓咣嚓咣嚓。狮子红色的身子金色的毛发，鼓着圆眼珠，龇着血盆大口。几个娃子眼前全是金黄一片，金黄的发糕，金黄的桃酥，金黄的文具盒，金黄的小书包，金黄的小发卡，金黄的小纱裙，金黄的小人书，金黄的麦乳精，金黄的巧克力，金黄的口琴，金黄的二胡，金黄的手风琴——
下半年他们一有空闲就开始了练舞狮子。
晚上爸爸回家，哥哥们摆桌子，放筷子，端饭菜。
田螺姑娘田螺姑娘，你今天弄的什么菜呀？爸爸面上含笑。
爸爸说：一对老夫妇，干活回家拾回一只田螺，养到水缸里。一天，老夫妇锄地回家，哎呀，咋回事？家里一桌子菜香喷喷的。第二天也是这样。老夫妇很想知道是谁给他们做了这么可口的饭菜。第三天，他们就决定早点回家，一回家看到这位田螺姑娘。他们拉住姑娘，不让她进田螺壳。老人说，我们无儿无女，你就是咱们天赐的女儿呀！
炖豆角，紫苏煎南瓜，西红柿汤，炒韭菜——莹莹答道。
哎耶，田螺姑娘手真巧，一下弄了十二盘，好丰盛呢！爸爸笑眯眯。
见莹莹一脸不解，爸爸说：
韭菜九盘，另外三盘，九加三不等于十二盘吗？田螺姑娘好笑。
菜园里百蔬茂呀，到处是迷人的景。菜长四季皆是景，俱是天地造成。我的娃娃儿们，春季里风吹万物生，娃娃菜摇摇摆摆出了门——夏季里端阳五月天，扁豆花儿香丝瓜儿长——秋季里天高气转凉，一家子赏菊过重阳。你看啦菜园里，豆角姑娘辫子长，南瓜挺个大肚肠，番茄把那灯笼上——爸爸抿了一口高粱酒，张五可报花名，他倒报起了菜名。
大家吃饭写作业，掰了棉桃，收了鸡，喂了猪。便开始舞狮子。
莹莹负责举绣球，望哪里一指，狮子就跳将起来咬。大哥个子太高了，只好负责敲锣。二哥身手敏捷，他被爸爸举起，望上跃得老高。或者钻在爸爸举起的狮子肚皮里，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做出各种好玩的动作，配合相当默契。三哥还小，披着一床金黄的旧被锻，大狮子望厨房，他跟厨房。大狮子望睡房，他跟睡房。大狮子望堂屋，他跟堂屋。大狮子望晒场，他跟晒场。
左邻右舍的娃娃们都来看热闹，有的要举绣球。有的要敲锣。有的要爸爸抱起扮狮子。也有的要披起三哥的旧锻被扮小狮子。
隔壁的寡妇何家婶娘厉声喝回了她家的大毛头二毛头三丫头，摇头撇嘴道：坛里没米，身上没衣，为哪样这么穷开心？
晒场边是一条洒满碎石子的乡间小道，公路边植满白杨树，路的不远处有一所乡村小学。此时，该校王校长正从此路经过，听了何寡妇的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大声回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必为难自己？诗仙李太白还曰：人生得意须尽欢——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群疯子！何家婶娘关门闭户，回家洗洗睡觉。
而老叶家的天天在过大年。
又过小年了，叶家舞狮队出发了。附近一大批小后生凑热闹，帮着发红布条，收钱，帮着把泡儿糖、糍粑之内东西收进袋子里背起。有时，还体贴地换下他们兄妹。遇到恶狗，帮着赶。遇到好人家，帮着说吉利话讨打发。
有一次，到了一家红砖瓦房前，只见房前栽花种草，一片兴旺。主人一照面，呀，原来是王校长家！
稀客稀客，进来坐进来坐！王校长把他们请进屋，给他们装烟，筛茶。爸爸望他们家的横梁系了一条红艳艳象征吉利平安的布条，谓之“上红”。
王校长出手好大方，给他们一行五人一人一张“贰角”的崭新挺括的票子。他们以前只看到过分分儿镍币，现在得了贰角钱，感觉是打倒地主分了浮财，心里美得慌哦！
王校长还说，莹莹是个文艺人才，要给她多买点书，加强学习。叶大哥，专款要专用啊！
学校的大喇叭里，每周星期五，莹莹都会在那里唱歌。
有时候，她唱：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窗外的小鸟停止了啄食谷粒，歪着脑袋聆听。
有时候她唱：山歌好比春江水——
还有时候她唱：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
莹莹的歌声一响起，老师们的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了一个音符，连声叹道：太美妙了！其实莹莹性格静了点，气息弱了一点，对于这些欢快活泼的歌曲感情处理还是不够到位的。
直到某日，莹莹唱了，唱得哀怨婉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老师们说，这娃娃唱得好，把我的泪花花都唱出来了。天生的苦旦！
王校长也记住了莹莹这个会唱歌的女娃娃。
好的好的！爸爸有一次当搬运工回来，给莹莹带回好几本连环画：《红楼梦》，《西游记》，《聊斋志异》，《孔雀东南飞》，《十五贯》等等。莹莹把每本书都拿挂历纸包了封面，还在书里压几片花瓣，桃花呀，杏花呀，月季花呀。，匣子上贴着大哥哥写的字：莹莹宝匣。
只是有时候，莹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她记得自己明明是余贝贝，怎么又变成了夏喜？自己好像也叫夏喜呢？那宋玉是谁？还有叶莹莹呢？
春天，阳光晴好，风儿微醺，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一片金黄，房舍前桃花粉红，李花雪白，燕子呢喃，村庄氤氲着祥和安宁。爸爸给他们做风筝，孙悟空的，猪八戒的，沙和尚的，白骨精的，他们不是上演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而是演出“白骨精追打孙悟空”，只要莹莹愿意。
他们也玩打仗。打仗最好的地方是在牌坊前，那里有一大片水泥铺就的开阔地。他们在屋后的竹园里砍了几根竹子做成“红缨枪”，三哥的武器是爸爸给他修的一把木“战刀”。邻居三丫头不愧是花木兰式的女英雄，举起红缨枪便刺将过去，三哥的战刀往下一架，三丫头招架不住。二毛头赶紧提枪相助。最可笑的是莹莹摇摇摆摆走过来，还没等她的红缨枪举起，三哥便把她的枪一震，震得她“哎哟”一声，把枪一扔，夹着“尾巴”便要逃。三哥紧追不放，三丫头高喊一声：“莹莹，不要担惊，休要害怕，俺来也——”三哥大怒：“手下败将，尽管放马过来！要不是你，我已将那小将拿下。你坏我好事，我定要尔的狗命！”二毛头举去，“别废话，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三哥怒睁双目，大喝一声：“你关爷爷来了！看我的青龙偃月刀！”
喊完，好像用足了浑身的力气，高声喊道：“劈脑门，扎眼人，剔排骨，砍肉捶，还有一招扫小腿！”这“四斧子”伴着战刀向莹莹他们横扫过来，莹莹他们哪里是三哥的对手，不是跳到左边的麦地里，就是趴到右边的油菜地里。
三哥提着那把“战刀”大笑：“哈哈哈——关公提刀定汉邦，百万曹兵谁敢当，斜影跨下云中月，青龙刀盖世无双！”
大哥二哥接过红缨枪，“放肆，你欺负妹妹，咱们不为妹妹报仇，誓不为人！”
然后三英混战一齐——
看到莹莹走进牌坊，他们鸣金收兵。
他们经常爬进置放牌坊的院子。整个牌坊其实就像祁阳白石石雕展览，有三四层楼房那么高，雕有百来号人物，无数的龙和凤。他们就爬到固定和装饰牌坊的那些狮子、大象、麒麟身上，望着那些 “龙翔凤翥”、“龙飞凤舞”和双狮图案，想象一些西游或者天宫故事。
他们愿意莹莹是王母娘娘。娘娘，请上座。娘娘，请收众小仙一拜！娘娘，请用蟠桃。娘娘，请听小仙为你表演——
三哥表演打竹板：打竹板，听我说，俺村有座牌坊，雕的龙画的凤，里面故事用船拖——
二哥表演诗朗诵：远远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大哥是口琴独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着琴声，大家一起唱起来：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莹莹好像更喜欢里面的野花野草。里面疯长着许多人高的野草，开满了野花，黄色的蒲公英花朵伴着蓬松松的白色伞状的种子，一簇连着一簇开着蓝色小花如满天星星的婆婆纳，还零碎地缀着一两朵绛色的紫色的草籽花。莹莹在里面扑一会儿蝴蝶捉一会儿蜻蜓，有时还看到七星瓢虫落在草间便蹑手去捉，手刚拢过去，瓢虫便横着翅子飞了，追着它跑呀，只见它早跃出了院子。等人累了，它又定在了眼前的草片上，黑黑的身子，朱红的斑点着实可爱。它在草片上荡着秋千，可莹莹懒得理它了。她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移动的一团一团的白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气味，以及野花若有若无的清香。这当儿，小鸟飞进院来看个稀奇又收了翅翼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她喜欢春天这个最美的化妆师，喜欢油菜花这个资质平平却热情四溢的头牌演员。单株的油菜花也许谈不上什么魅力，嫩绿的叶片，十字花科的黄色花朵似乎有点弱不经风。可它们抱成团错落簇拥在一起昂然向天的时候，就变得妩媚动人起来。当一垄垄一片片的油菜花聚成花海攒成世界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种流光溢彩？怎样一种撼人心魄的美丽？这是纯金打造的世界，满眼的金黄。这是春意涌动的天地，平凡造就的传奇。
田埂给这烁金的花海镶着好看的绿边，池塘给这花海繁华的倒影。头顶是瓦蓝的天，天上也盛开着朵朵洁白硕大的莲花。
牌坊就耸峙在这油菜花海中，它的檐角高高翘起着。那些雕龙画凤，沉默着，也陶醉在这美丽与芬芳中。油菜花不管牌坊的凝视，它们兀自热烈地开着。这短暂与不朽，金黄与灰白，热烈与内敛，既矛盾也统一。
偶尔也有外地人来看牌坊。他们在牌坊上找出了飞翔的龙，飞舞的凤，还找出了龇牙咧嘴的狮子和麒麟。啧啧，这石头雕刻出来的凤凰，好像要拍翅飞走似的。
有人在给外地人介绍：村上老人讲，咱这位先人二十八岁便守寡，抚育孤儿，后来儿子当上了大官，为了表达对母亲上孝公婆下抚遗孤的感恩之情，上奏朝廷请求为母亲建牌坊，皇帝朝廷颁旨准给旌表，照例领取银两，然后经过十年精心建造，几乎用光家产，才得以竣工。
你们这位先人对自己真狠，守寡那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外地人摇头唏嘘。
莹莹的眼睛在看与油菜花相伴相生的紫云英，紫云英又叫草籽花，还有人叫绿肥，它是天然的肥料，庄稼人用它滋养土地，获得生息。它的茎嫩，叶细，水灵灵，脆生生。花朵儿很小，玲珑的小茎举着紫色的花，在风中摇曳，甚至闻不见它的芬芳。莹莹最喜欢用草紫串成耳环，项链，手链，打扮自己。
大片大片的草紫，就是哥哥们撒野的好地方。捉蚂蚱，撒尿，打滚，打花仗，哪样不做？捉迷藏的时候，往那草紫茂盛处一躺，那绿蔓倒向两边，紫色的小花掩着视线，远山，白云，空气都幻成淡淡的绿与紫。说不出的舒服。
有时候，只想就躺在这紫云英的怀抱里。天是这样蓝，云是这样白，牌坊是这样的巍峨和寂寞。油菜花儿黄了，草紫花儿开了——
“姑娘啊，你的春天到了——”她蓦地想起这样一句话。
大澧州阅读与写作，整个大澧州人都爱看的阅读平台，该平台由湖南省特级教师、中学正高级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澧县作家协会副主席、陈军名师工作坊坊主陈军先生领衔创办，众多知名作家和优秀教师参与其中，是全国几十家青春文学纸质期刊选稿基地，发现文学青少年，培养文学青少年，提升文学青少年，为青少年文学作品发表提供平台，为青少年文学才华展示提供舞台。澧水流经的地方，都是大澧州，大澧州阅读与写作平台，立足澧州，辐射湖湘，放眼中国，发表一切弘扬正能量的学生习作、作品和教师教育教学心得。大澧州人也许什么都不缺，只是缺少阅读，缺少精神食粮。
赐稿信箱：775059535@qq.com
总编：红尘
执行总编：凝神静心
主编：三月雨
主编微信：7750595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