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活泼可爱、娇俏玲珑的舞台花旦——刍议毕和心主演的河北梆子《拾玉镯》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毕和心


我念小学时,常听我家三叔时不时地吟唱“孙大姐卖风流门前站定,刘媒婆生计巧红线牵情”。时过一个花甲,直到观看了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毕和心主演的《拾玉镯》,方知这两句话语的内容来历。

《拾玉镯》又名《买雄鸡》《孙家庄》,属《法门寺》中的一出戏。

这出花旦折子戏有三个角色:孙玉姣(花旦)、傅朋(巾生)、刘媒婆(彩旦)。剧情不复杂,演出时间也不长。但看点多多。

本戏的大致内容是,陕西郿坞县世袭指挥傅朋,偶经孙家庄,遇孙寡妇之女孙玉姣在门外刺绣,二人一见,互生爱慕,傅朋便以买雄鸡为名,与玉姣倾心对语,别时依依不舍,故意遗下玉镯一只,以为试探爱迹。玉姣拾玉镯的当儿,恰被邻居刘妈妈所见,刘故意调笑玉姣,并允为之撮合婚事。

本戏为花旦应工做派戏的喜剧。全剧唱段寥寥,以独白、对白及动作表演为主要手段来刻画人物,展开情节,突出主题。

本戏的演出非常成功,这是三个角色人物舞台通力合作的结果。

戏的开始,未见其人,便给观众带来一句“好春光照进了农家院落”的清亮婉转的声腔,之后,和观众见面的是花旦饰者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毕和心。随着声腔的余音,这位大包头、身着浅粉色短衣裤、围着黑色图案压边的黄色饭单、体态绰丽的少年女子,以精爽犀利向前的眼神、喜兴的容颜、袅娜的身段、灵巧静捷的脚步、瞬间变化多姿的舞态把观众的视觉、听觉一并吸引到舞台中心。这位小家碧玉式的花旦神清气爽地接唱:“柳叶绿杏花红百鸟喧歌。我的母进城去串亲坐客,玉姣我在家中全当管家婆。清晨起先将这雄鸡喂过,尊母教再做针线活。”唱腔中揉进了一定成分的景物人情化,为这出戏创设了浓厚的喜剧色彩。但是,从情感的释放当中夹杂着些许的少女快乐中的寂寞与孤单。

舞台上的孙玉姣首先展示给观众的抢眼的动作是喂鸡。她那的声音、手势、撒粮食的样子,喂鸡粮撒尽、双手抖去饭单上遗留的粮食残迹等一连串的程式化、艺术化的动作,表演得惟妙惟肖。在戏曲舞台上,不允许有任何纯自然的原貌出现,它要求把生活里的动作按照美的原则进行提炼、概括、装饰和夸张,从而形成规范化、虚拟性的动作。同样,玉姣做针线活的一系列表演,如捻线、搓线、抽线、扽线,做针线活时的入线及拉线等一连串的、细腻入微的女红动作也都是虚拟化的、程式化的艺术表现,因为玉姣手里并没有现实中的具体的针线活,如袜底儿、衣服等,但是,观众欣赏起来却是真实可感,并且非常喜爱这位乡村少女的巧慧、伶俐与勤劳的品格。这要归于花旦饰者毕和心的舞台表演功夫。她根据剧本的规定情景、人物性格、思想情感和气韵,将若干的独立的表演程式连接起来,用重神采的舞台演技要求,把孙玉姣的活泼明快、娇俏玲珑、淳朴善良、勤劳爽利的性格及形象展示得淋淳尽致。

戏中傅朋的出现,掀起了喜剧的情节波澜,也使这家恬静的小院增添了生机。傅朋从门前经过,一见孙玉姣,便倾注情心,以打听孙妈妈欲买雄鸡为名,与孙玉姣对语,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两情相悦。玉姣虽然说出“怎奈家母不在,我难以作价,你到旁处去买”的话语,但眼神已向傅朋暗送秋波,心神的热度已与傅朋交融,而傅朋心神也已经锁定在这座农家小院,更确切地说,锁定在孙玉姣的心理。紧接着的情节是孙玉姣三次拾玉镯的戏剧性的动作。刘妈妈的出现瞬间为这出戏的喜剧气氛涂上了重彩的一笔。舞台上夸张性地展示了刘妈妈模仿孙玉姣拾玉镯的动作表演以及同孙玉姣调侃逗趣、插科打诨的一些细节,令观众欢笑不止。孙玉姣第一次拾玉镯,恰被返回的傅朋所见(傅朋根本没有走远),她很羞涩,右手掩面以哄鸡作假象敷衍过去。第二次拾玉镯,又被返回的傅朋所见,这次孙玉姣羞涩难当,手捏玉镯做出欲还给傅朋之状,以手绢遮面的神态,倏地一转身,坐在座位上,双脚轻轻跺地的动作揭示出此时这位机灵的农家少女的复杂的内心活动。孙玉姣第三次拾玉镯,有了前两次的体验与难为情,考虑得更加周密,她故意空喊:“天色已晚,我妈也该回来了!我妈怎么还不回来呀!”这喊声是作为第三次拾玉镯对周围环境动静的一种试探与自己行为的掩盖。她用右脚将玉镯轻轻挪至合适位置,又故意把手绢丢在距离玉镯横向一跨步的地面上,重复着说:“我的手绢呢!”之后,蹲下去,观众清楚地看到了这位花旦带着美感潜质的下蹲姿态,她以右手去捡手绢为假象,左手去拾玉镯是真意的那种顾盼生姿的表情,波澜翻滚的心理全都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令观众目睹了这位乡村少女的巧慧机灵,再一次透视着孙玉姣的娇俏玲珑、活泼明快的天性美,体现角色饰者已经深刻地悟透了舞台表演“神似为上品”的要求。

围绕地上的玉镯,孙玉姣、傅朋、刘妈妈三人的行为动作交织成一幅幅的戏剧性极强的表演。孙玉姣三次拾玉镯的机警表情、敏感的思维、动态的神韵、袅娜的腰肢,玉手轻盈的动作,特技的手绢功夫,表演得穷形尽相,活画出这位少女的独特个性和惹人爱怜的人格魅力,把喜剧的色彩夸张到极致,把喜剧的这碗爱情糖水加上了调味的佐料,品起来更加有滋味。戏曲人物讲求的是形和神、情感与气韵,演员只有通过形和神,捕捉到人物的性格特征,认真体验内在的感情和气韵,加上准确的外在形体感觉,方能把角色形神兼备地呈现给观众,孙玉姣的饰者毕和心正是这样一位演员。所以,她扮演的这位花旦,周身充盈着丰满的血肉与气脉,足沛的情感与气韵。

孙玉姣与傅朋的缱绻行为被刘妈妈发现。孙玉姣被刘妈妈吓唬、调笑,心理忐忑、神情发慌符合人在特殊情景下的内心活动。当刘妈妈一语道出与她二人撮合成婚的话语,孙玉姣便如同吃了定心丸。因此,刘妈妈便成了刘媒婆。不同场景的移情化物,体现了情节的自然发展。当刘媒婆说:“我马上到府上给你们提亲!”孙玉姣既腼腆又大胆地说了一句“总得给儿一个回信儿”的话。实际上,是向刘媒婆进一步提出的心理要求。当刘媒婆说出三个月给以回复时,孙玉姣竟然说:“太迟了!”直到刘媒婆一句敲定“三天”,孙玉姣满心高兴,出于少女的身份,以一副敷衍的神态说出:“三天就三天。”话语里加了一个“就”,便向观众晒出了自己的独特个性。而这种个性又寄寓着一种共性。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对于婚事的表里不一是闺阁女性的共同特点。孙玉姣虽非名门闺秀《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但这个小家碧玉也毕竟是属于院子里的并且有教养的未婚女性,所以,她的话语于个性之中体现着共性。

最后,刘媒婆爽郎地说出:“玉镯成就了好姻缘!”孙玉姣与傅朋异口同声连续三遍说出:“谢妈妈!”舞台上呈现给观众的是,刘媒婆居中站立,左手拉着傅朋,右手牵着孙玉姣,并且喜形于色地说出“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此时,刘媒婆变换了站立位置,孙玉姣呈袅娜半蹲之姿依偎于傅朋胸前。孙玉姣那秋波流慧的眼神,傅朋那望穿秋水的神态,终于合二为一共同锁定在美满生活的片刻遐思之中,喜剧徐徐落幕。一出戏的演出,可谓暂短一瞬,但是,这出戏的精彩却永远凝固在观众的记忆之中,它将作为一张珍贵的戏曲名片在观众心里闪耀光华!

《拾玉镯》是一出做工戏,没有穿云裂帛的高亢激越的唱腔,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波峰波谷的复杂剧情,大多是舞蹈化的形体动作和独白对白,但是,它却是毕和心的扛鼎之作,也是河北梆子剧院的看家花旦戏之一。毕和心以擅演花旦著称。作为几十年的一线演员,对于花旦角色的演唱,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练就了精湛的艺术功夫,善于捕捉角色的精微心理和情感的每丝悸动,对于角色,从眼神、面部表情、腰肢到腿脚肢体进行全方位的走心入神的研究,每一个细节都反反复复地进行推敲。一句话,花旦在舞台上的神韵及表演刻在了毕和心的脑子里,融化在血液中。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在《角儿是怎样炼成的》一文中说:“艺术的魅力在于细节,令观众难忘的也是细节。”毕和心正是在若干细节上体现出了独到的绝活。

“剑之锷,砥之而光。”演员只有对自己身体的各部分,特别是腰和腿等外形技术进行经年累月的刻苦练功,不断砥砺自己,才能达到“发于内,形于外”的内外结合而运用自如的境界。俗语说:“心在一艺,其艺必工;一心在一职,其职必举。”这里面讲的是一个人对所从事的“艺”与“职”的心专。毕和心正是这样一位心专的演员。所以,她在舞台上的演唱表现出厚积薄发、驾轻就熟的美丽的内外结合的艺术魅力。

《拾玉镯》不可忽视的一点是,闺阁之女孙玉姣生活在男女婚姻听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奉为圭臬的封建社会里,母亲不在家,与一见钟情的萧郎大胆相爱,抓住婚姻机遇定下终身,这无疑是对封建的婚姻秩序的大胆反抗,体现出的这种自由恋爱也正是《拾玉镯》要突出的主题思想。


2018年3月26日

作者:胡文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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