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作者:伍思瑶

     我坐在呼啸的地铁中，对面是一家三口，孩子被抱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酣，一旁的父亲歪着脑袋，细细凝视着孩子安静的样子，倚靠在昏昏欲睡的妻子的肩头。他们三人都穿着红色的棉袄，夫妻两面如蜡色一般的黄，孩子倒露出两颊红润，颈上的围兜斑斑点点，鞋子上沾了许多尘土，似乎像大人一样奔波了整日，才有这番疲惫模样。

     地铁里一如往常拥挤，站在我与那一家人中间的是一群刚放学的高中生，一群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从上地铁起便热闹起来，谈论哪个明星的绯闻糗事，又八卦班主任昨天同哪个年轻女子约会，总之每个人都喋喋不休，细嫩的手指在空中不自觉地飞舞，偶尔激动处不免误“伤”彼此，但都一笑而过，很是快乐。我透过她们中间的缝隙，看到对面那孩子依旧睡得香，外界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他的困扰，不禁会心一笑。

     然而身边的女人却受不了这样的喧嚣，死死皱着眉头，厌恶地撇着这群充满活力的孩子。她化着令人难以捕捉其真正年纪的妆容，发髻梳成英国女皇相同的样子，别着一枚精致的水晶发卡；耳环，项链，似乎是成套搭配的，红宝石镶铂金边；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简约的钻戒，右手的中指则被点缀着一颗羊脂琼玉，同鸡血石的手链交相呼应着，又或是为了同她手上攥着的那只Prada手袋争风头而已——总之这不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的品味。黑色的高领毛衣令瘦小的她像一只黑天鹅，不幸落进泥潭里，面对嘈杂的周遭事物只能瘪嘴生闷气罢，毕竟自己在地铁到站之前都飞不出这里。

    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交通工具，同高贵的打扮格格不入。她是否感到孤独，在寻找着另一只身段优雅的天鹅作伴。她怒视着一群少女，还是怒视着她们的芳华，亦或仅仅怒于她们的喧闹，扰乱了百无聊赖中得以做梦的时刻。

     我又抬眼看向那一家人，母亲抱着娃娃，双眼放空目视着车厢内的电视屏幕，那往往都会播放一些有趣的视频，引得小孩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

     地铁到站，身旁的中年女子提着手袋穿过拥挤的人群，下了车，随后一个外籍男性填补了她原来的位置。他皮肤黝黑，应当有着部分黑人的血统，光头，一身藏蓝的西装，怀里是形似大提琴的乐器（装在黑色的包里，只看得出轮廓），他满脸带着倦意，伏在右侧的抓杆上闭目休息，平息了那女人残留的怨气，随人们脚下的尘土带出了车门。那群女学生中的一个见到这样衣着得体，长相英俊的老外，好奇心爬上了脑子，见对方闭着眼看不见，拿起手机放肆偷拍了起来，还引其他的伙伴观摩她的“作品”。我身子不自觉侧向一旁，不想成为那作品的一部分。

     但我却也忍不住偷看身边这个来自异域的男子。他似乎睡了，眉头却也微蹙，浅浅的呼吸带动着他结实的肩膀微微起伏，双手环抱乐器的姿势，就像抱着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被他呵护着，宠溺着。我头一次羡慕一把琴，而不是因为它能发出美妙的乐音，仅仅是为了她的主人，一个陌生的，同我并排坐了不到三分钟的外国男人——甚至没有头发！

     我一定是变得躁动不安了，那群女学生还在讨论这个男人的国籍，和职业，声音很大，而他似乎睡得很沉。

     孩子的哭声搅乱了热火朝天的交谈，母亲也受了惊吓，收回目光到孩子的哭脸上，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父亲也被惊醒，看了母子俩一眼，便又低下头，疲惫睡去。那一群女学生又被新的事物吸引，但那个爱拍照的女孩这次并没有举起手机，或许小孩的哭相没有美如画，或许她只喜欢成熟的男人。

    地铁第无数次地停下了，女学生和那一家人都准备下车，车门打开前，我用眼神关切了他们每一张面孔，亦喜亦伤，都是新鲜的模样。那男人在他们走后突然睁眼起身，作为人流的尾巴下车离去了，车厢在这一站后变得冷清，再也没人前来填补他离去的空缺。

     我仍在地铁上，等待我的终点。想着刚才那些可爱的人们，目光从不曾在我身上停留，眼眶突然变得湿润起来，又想起那把神秘的琴，双手不觉颤抖着，捂住脸，在几近空荡的地铁里，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