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兰仓小城一条名叫“潘家街”的小巷里……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大约是四五岁吧,我们住在兰仓小城一条名叫“潘家街”的小巷里。那是我外婆家的房子,一座典型的四合院。四合院的建筑按照中国传统方式采用对称结构,坐北朝南,东西两侧为厢房,普通人家梁柱门窗上没有雕饰吉祥的图案,如松鹤延年、喜鹊登梅,福寿双全等,但我见过小巷里唯一漂亮的四合院,雕梁画栋,垂花角门,正厅房内卧室床边两侧各有木质雕花屏风,精美无比,紫红色镂空床帏垂挂到地面,犹如大家闺秀的绣房,听说是兰仓有名的清代宣统乙酉科(1909年)拔贡生刘宝钧的私宅。

小巷里普通四合院里几乎都养花种草,几世同堂,过着忙碌而又安逸的生活。我家的院子,被公家临时借去去南、北、西房,只留给我们东房居住,中间正房,左厢房右厨房。厢房也借给我们的一户亲戚居住。小院共住四户人家,断断续续,凡是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或是另有居所,便搬迁了,南北西房的主人在更换,孩子也是一波波来来去去,最多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有十多个。每天早晨,巷子里的孩子到我家院外喊着他们同学的名字,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小小四合院里,东房屋檐下,母亲种了西葫芦、大南瓜,瓜藤顺着竹竿爬上房,青色的瓦房上一个个胖墩墩的西葫芦或大南瓜似一个个襁褓中的婴儿,静静地卧在青瓦之间。某一日,母亲踩了凳子,抱下那一个个胖娃娃,然后,每家晚饭就飘出了南瓜的香甜。吃不了的,女人们用刀削成长长的条,挂在铁丝上晾晒,满院飘荡着甜甜的味。晒好的瓜条像雪白的绳子,一捆捆地分给每一家,等到冬天没菜的时候用热水泡了和肉炒着吃就是上好的佳肴。

我们院里的住户,来来往往,在记忆中影响较深的是住在南房的上海一家人,都是知识分子,男人高大健壮,性格开朗豪爽,在百货公司上班,常年跑采购业务。女人较温顺,家庭妇女。听说她以前是英语教师,被下放到我们兰仓小城,但没有出去工作。他们有一双儿女,女儿漂亮性格温柔,已是高中学生,她会弹琵琶,每当夜晚,总会听到那美妙的琵琶声。儿子没有带来,寄养在他的外婆家。女人生活精细,爱干净,出门是一套衣服,回来立即脱下,干家务,做饭换上了她的“工作服”。很节俭,平时一个人吃饭常很简单,一碗白米饭就一碟咸菜就打发了。她将买来的木柴锯成小段,码的整整齐齐放在厨房外面,并用粉笔在白白的锯口上编了号码,每天按顺序取用,绝不含糊。同院的女人私底下给母亲嘀咕:上海人就是小气,写了数字,还怕我们偷用吗?咱穷也不至于拿她的呀!但女人很喜欢小孩子,心情好时给我们教字母,出数学题考我们,爱给来院里玩耍的孩子掏耳朵。女人似乎很原则,与院子里的住户保持着一定距离,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母亲习惯了做了好吃的院子里每家端一碗,女人刚开始很拘谨也很讶异,渐渐地也拿出了她漂亮的蛋糕,糖果之类的分给孩子们品尝,相处越来越好。有次弟弟突然生病,是她的丈夫情急之下夺过正好路过门口的车子,及时送母亲和弟弟到医院,才不至于耽搁。后来她办好了手续,成为县一中的英语教师,一直很敬业,直到我上了初中,她还在任教,后来退休后全家回到了上海,随女儿出了国。

小巷是一个丁字形状,从潘家街入口往下走是一条青石板路,大约有五十米就到了水井旁,水井旁一块巨石,雨天过后,,我们常在那里洗手玩耍。以水井为中点,分南北两条岔道,也就是上街和下街。小巷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真所谓贩夫走卒,有官员,商贩,铁匠,裁缝,大夫,有拉沙石出苦力的人,也有孤苦无依的老人。以前下街能通到县一中,上街连通到五四渠。后来下街被武装部划去半条街占用,上街出口修了环形公路,南北两头封死了。有人编了顺口溜,按照每一个院落里各户人家的姓名、职业、性格特点,一直编到了下街,比如:县中学,金娃娃,隔壁住的王蛤蟆;王蛤蟆,拖烂孩(鞋),院里坐的丁代财;丁代财,妇人惯,过来就是焦家院;焦家院,爱务花,隔壁住的马岁娃……隔三差五,午夜时分,我们总会被高亢而又焦急的喊声惊醒,原来是对门的妇产科大夫被请去接生。

小巷是一杯茶,可以品味淳朴的邻情。小巷是开放的,一家有事,家家知道,一家有喜,家家欢喜,一家有难,家家相助。但是也有争吵和和解,有恩怨和情仇。我们下街有一对女人,她们住同一个院子,平时好得跟一家人似的,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你给我端一碗,我给你端一碗,就连上厕所也都在一块,就差没睡一个床了。可是有一天两人不知为什么撕破脸皮吵起来,跳着脚对骂。那一段时间,每天中午吃饭时间就会开战,别人也劝不了。两家的小孩也不理睬,还在院里玩得热火朝天。奇怪的是两家的男主人,对此都漠不关心,好似没有那回事,照吃照喝,也不劝阻,下班路上两男人还并肩行走谈笑自如,到了小巷便自觉闭了嘴巴,一前一后进院。碰上两女人开火,低了头溜进了屋,再不出来。女人埋怨给她不帮腔,男人说,你们亲时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臭的时候天天吵架,谁管你那闲事。另一女人的丈夫对妻子说:十个女人九个猪,还有一个糊涂虫!有次其中一个女人来我家借东西串门,母亲问她你们天天吃饭时间吵,能吃下去吗?那女人哈哈大笑,说:“能啊,边吃边骂,过瘾!”可是不久,有一家女人的厨房夜里突然着火,另一女人起床方便看见了,情急之下提了自家的水桶扑火,并叫醒了她的死敌,从此两人和好如初,又是形影不离了。

小巷里最热闹的地方是水井旁,每天早晚时分,家家户户等着挑水,也往往是小巷新闻发布时间。凡是有工作的男人,似乎都不去挑水,而女人们总爱东家长西家短,站在井水旁,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开心的笑声传遍小巷的角角落落。听一起的小伙伴咬耳朵,说那个水井晚上很害怕,夜半时分,会有女人从井里爬上来坐在井沿上,一边唱歌一边梳头,长长的头发黑亮黑亮,谁要是走过,一定要捉了去。所以在我的意识里,晚上即使拉着大人的手经过水井,也是闭了眼快步走,怕见到那个梳头发的女鬼。冬季里井沿边石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胆怯的女人只好站到石板下,粗粗的井绳顺着井边拽上来,磕磕碰碰的,一桶水要打两次才能满。那青石板被人们踩得平滑如镜,似乎能照见那温润如水的光阴。挑水从来都是母亲和大姐的活,偶尔的,我会大着胆子趴在井边朝那深幽的水底望一眼,总有一波明亮的微澜在跳跃。

住在衙门口的杨五爷,有时会送孙子到小巷里的儿子家,他眼睛不好,有次喝醉了的他把水井边沿当成是儿子家门槛,抱起小孙子说:狗娃,赃回去昂!一把扔进了水井。水井对面住的白老太,听见了响动,扯开嗓门大喊:娃娃掉井里了,娃娃掉井了!有壮男子腰里绑了绳,救起了孩子。过一两年,腊月里就会掏水井,井边围了小巷里的女人们,她们都在等待,从井里提上来一桶桶的淤泥,从里面寻找自己某日掉下去的发簪、手镯什么的,有时也会起争执。那个常年掏井的老人,井底暖和脱了棉衣,上得井来,出了一身汗,经不住冬日风寒,瑟瑟发抖,热心的白老太叫“他王大爷,快到我家炕上暖和去”,燃了一盆大火,王大爷在惬意中归了天。

走进巷子,便有一股淳朴的生活味儿迎面而来,从一个门楣到另一个门楣,从一个院落到另一个院落。邻里间经常串门,缺了油盐酱醋就向邻居来讨要,给的从不吝啬,往往将自家的瓶子递过去,用的也无须客气的说上一声谢谢。因为母亲曾在医院工作,所以但凡小巷里谁家大人或小孩生病,周围邻居就会来找母亲注射治疗,有慢性病的需持续注射一两个月直到痊愈。某个午后或是黄昏,会有悠长的吆喝声在小巷响起。有爆米花、凉粉客、这时的小巷犹如年节一般,孩子们端出半缸子玉米围着那个神奇的黑炉子,等着那惊天动地的爆响,然后玉米花被一把把捂进嘴巴,就会甜美上好久。还有那磨剪子戗菜刀补锅补盆的手艺人挑着担吆喝着从巷头串到巷尾,这是他们生活并施展手艺的最佳场所。只须喊上几嗓子,就会有上了岁数的大妈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问道“磨剪子多少钱啊?”然后,把自己用钝了的刀剪收拾出来,看着手艺人将侵蚀在上面的风霜磨的飞快,再渐次磨出一片澄澈明亮的日子来。

踩着小巷的晨昏长大,年节时的爆竹烟花,平素里的婚丧嫁娶,成长中的人来人往,小巷的流转岁月都镌刻在了青石板上,默默着承受着风霜的侵蚀。在日复一日悠长平淡的岁月里,折叠成一本散发着古旧暗香的书。故乡来人说,巷子里的孩子有很多已经离开,如我一样,不再回来。小巷依然还在,纵横捭阖着故乡的历史,就那么固执地守侯着。便想,倘若记忆是一段横跨时间深海的桥,那么桥的尽头便是小巷了吧。沉着吹皱的容颜,在时光的另一头静静的等我,等我在某一个倦了的时刻回家。

小巷深深,它和小城一起静静地送走春秋,又匆匆迎来春夏。小巷是我们小城井市小民不可或缺的生活元素,它透出底层民众的生活气息。小巷里有家长里短也有对国事家事、天下事的关切。小巷,有着多少劳作的汗水、就有着多少闲暇的欢笑。许多年后,我又一次来到了小巷,面目全非的小巷,还会收纳我一颗奔波红尘疲惫的心吗?行走在小巷硬化了的水泥路上,两边小楼林立,那个神秘的水井已被填埋,上面盖起了四层小洋楼,那块大石头也不知去向,是被人拉去垫了房基还是沉沉地埋入了岁月深处。老人们一个个都故去,小巷里出出进进的几乎是陌生面孔。小巷是一本书,书写着世间的沧桑变迁。 家家户户飞檐流瓦,从檐角流泻下来的阳光擦亮了我朦胧的记忆,激起了清丽明净的涟漪。想起小巷中婚丧嫁娶的场景,那阵势犹如年节一般,有长长的队伍在巷中鱼贯而过,有铿锵的鼓乐,更有炸响的鞭炮与悠长的唢呐声,走过转弯处,来自小巷的影像,便一遍遍浮现脑海,打开这些斑驳的记忆,那些生命重新在阳光下鲜活起来,这是一个浸透着回忆的小巷,又像一本与我久别重逢的书,它是过去了的光阴重现,每一道风景都会勾起我温柔的怀旧。

站在我们曾经居住过多年的四合院里,过去孩子们开心的笑声和吵闹声似乎还萦绕耳边。政府已将全部房子退还舅舅。舅舅也重新翻修,几乎没有了过去的模样。徘徊在东房的屋檐下,目光迎向明亮的阳光,穿过尘埃似乎恍然走进了我曾经心灵的牧场,一切的往事成为回忆,那些在平凡岁月里的童真,仿佛有一段湿润的美好遗忘在小巷,还有一些过往恬静地泊在记忆之舟。它随着记忆走进了未来,在它飘逝多年之后,在梦里,我常常又回到了它的身边,无言的时光停留在过去的岁月里,仿佛刻意地珍存着一些不该丢失的片段。恍然才明白,有多少的前尘过往,就有多少的蓦然回首,有多少的人情世故,就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只是在回首的瞬间,已走过一段往事经年……(文/王小燕)


监制:杜东阳

编辑: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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