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双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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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

文/祁十木

那人常年居于树梢之上

等着他随时归来

——借宿人

窗户被吹开之前,我已经醒了过来。

秋风缓缓地灌进来,夹杂着一丝晨光,倾泻在被子上。我伸了一下懒腰,抬起手想去关窗,却发现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怎么动都动不了。我不禁怀疑昨夜发生的到底是不是梦,那梦中的女子是不是已将我拦腰砍断?我仰起脖子朝脚下看,看到脚趾在风中摇晃,它还活在我的身体上。可我为何还是起不来呢?

我安静地躺着,像一具干尸,被胶水似的时间,粘在它的身体里,等待着凝固。又一阵风来临,窗户被吹得彻底敞开,阳光撒在我的脸颊上。有一些细碎的光线落在我的胸口,仿佛是某种神启,又似乎赐给了我一种本能,我知道我必须撕掉自己的内裤。这一瞬间好像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我发现脱内裤时,把内裤从脚底拉出的这个动作,已让我不经意间坐了起来。我能坐起来了!我很兴奋,又有些沮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起不来?可又为何毫无前兆、毫不挣扎地起来了呢?我选择把这原因暂时归结于起床需要时间。

现在我盘着腿、弓着腰,像一只蚕蛹似的坐在床上。视线滑动的时候,我注意到那条瘫倒在一旁的内裤。我盯着内裤看,发现那黑如煤球的内裤上竟然抹上了白色晶状的物体,我捏了捏,那一块坚硬如铁。这让我心生恐惧,赶紧将它丢掉,因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仍存留一丝幻想,想要验证那个预言。我大声地喊:“阿爸!阿爸……爸……爸!”喊完我立马关上窗子,生怕那声音传出去。我的声音出卖了我,它已经不像我的声音,像敲一口老钟才会出现的声响。

父亲还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很轻,但我知道他来了。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父亲的脚藏在门板后面。他凭借门缝中漏进来的一丝光线,打量着我和我的床,看清了一丝不挂的我,看清了被子、床单、内裤和关严实的窗户。父亲像一幅油画,呈现着黄土高原上那种最独特最普遍的沉默。两个男人就这样在一间幽暗的房子里,经受着最后的宁静,而后那幅“油画”开始模糊。父亲走了。当他站在门口,有点迟疑地打开门时,我听清了他似有似无的话。他关上了门,光被挡在门外,扔在屋里的是他也无可奈何的梦与现实。“走吧,是时候了,该走了,走……”他的这句话一直盘旋在房里,在我不经意的一刻,“呼”的一声钻入我的胸膛。

这一天我都没有打开门,我知道父亲静坐在院中,我知道母亲在我的房门前抽泣。大概到黄昏时分,我将那条黑内裤放在柜子的最深处,换上一套新衣服,走了出去。父亲和母亲还保持着那样的动作,一直坐着。灰尘和枯叶落满了院子。

我在门口站着,停顿了几秒钟,我对着母亲说:“阿妈,你早点回房睡吧,今天在这哭了一天,都累了。”母亲没有动,父亲倒是站了起来,朝院外走去。父亲走后,我看到了母亲流在地上的眼泪。我不再说话,转身走入房中,把房门关得很紧,没有再看母亲一眼。

母亲怀我到第七个月时,村里有人上山采药,带来了“双生花开”的消息。据老辈人传说,那花开在峭壁上,一株开着两朵艳丽的花,白得像雪莲,却又散发着玫瑰色的光,拥有“双生花开,福满一世”的能力,得到双生花的人,必定得到一生的幸福。恰好我们村后山,就是传闻中双生花的生长地。

父亲想为这个他所爱的家带来幸福,他没有犹豫就上了后山,两个多月都没有回来。大家都说父亲死了,只有母亲不相信,她日日挺着个大肚子在院门口等着。终于在我出生的前几天,胡须与头发已混到一起的父亲,才满身伤痕地走进了院子,他的手中提着那株双生花。

生我的那夜,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内虚弱的母亲疼得死去活来。父亲将那朵双生花放在最精致的花瓶中,摆在母亲身旁,陪伴着她。他自己穿越没过膝盖的雪,请来了产婆。

产婆进了母亲的房,把父亲堵在门外,这个汉子在大雪中手心冒汗,心里暗暗祈祷着:双生花呀,你可是神花,你要保佑这家,不能对不起我寻你的这两个月啊。终于听到了那声啼哭。产婆喊着,生了个带把的、带把的,母子都好着呢。父亲在院中跪了下来,三代单传,他总算有了一个儿子。父亲拿出贫寒的家中最值钱的银手镯,给产婆当佣金,笑嘻嘻地送产婆出门。在父亲打开院门送走产婆时,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从产婆进门,就一直站在雪中的人。

父亲朝那人喊了一声,问他在我家门口干啥。那人说雪太大了,走到这里无路可去,想借宿一宿。父亲把着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借宿人,他看起来不是很老,头顶和肩头落满了雪,全身的衣裳破成了布条,右手拿着一根磨到光秃秃的木棍。父亲心中升起了一丝怜悯,这么大的雪,这人又没地方去,上苍待我不薄、赐给我儿子,我也要有点善心,就留这人一夜吧。父亲放松了手上的劲,那人顺势进了门。他始终在摇着头,好像有莫大的疑问和叹息。父亲当然顾不得他,指着客房就说了声,今晚你就住那啊。然后父亲转身进卧房,去看他那立功的女人和刚刚出生的儿子。

第二天清早,当父亲走到院中时,他看到院门是半掩的,好像等着有人要再出去似的。父亲嘴里骂着,这个人也真是的,留你住一夜,出去的时候连门也不关。父亲走到院门口,准备关门。当他握到门扶手时,听到外面传来一句话——那人常年居于树梢之上,等着他随时归来。这话从院墙外传来,可当父亲来到院外时,外面什么人都没有。刚刚那声音是那个借宿人的,他人呢?走了?可这声音刚刚就是从墙外传来的啊,不可能刚说完就走得无影无踪。父亲心里像揣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这人这话是啥意思?他开始担心自己刚刚见到点幸福的家。

父亲转过头,突然发现那黄土墙上竟然多了一长串黑色的字。父亲不明白这段不俗不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了看明白这些字,父亲他叫来村里最有文化的三爷。三爷拖着拐杖来到院墙外,父亲一直问着,三爷,这话是啥意思吗?咋突然出现在我家墙上?不会有啥事吧?三爷嘴里支支吾吾地读了好久——

遇双生花,妻诞男婴。不逾十载,家富贵,妻贤子孝。过十载,村有大火,独此家受双生花庇护,可免。又六载,子将梦一女,遂梦泄、变声,此乃离家之兆。令其北行,寻一相识之人。子离去,保全一家性命。如违天意,九族尽数亡于无妄之灾世人只道,双生花开,福满一世。岂不闻,并蒂双花,祸福相依

读完,三爷给父亲解释了这段话,他们沉默了一会,都说这话肯定不是真的。

后来的事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发生的。当我父亲通过养羊成为村里的首富时,所有人对那段话都还是半信半疑。而那场在我十岁时烧起来的大火,开始让村里人渐渐传开了这个故事、相信了那段话。父亲和母亲面对全村烧掉的房子和到我家门口突然被大雨淋灭的火苗,也不由得彻底相信了那段话。当然,他们知道,选择相信,除了相信富贵,也得相信预言和诅咒。

在我小的时候,时常会因为父母亲异常溺爱我、村里人远离我而感到奇怪,但当这个故事陆续传入我的耳朵时,我理解了所有人,也看懂了自己的命运。

发生改变的还有那株双生花,它盛放了许久,哪怕父亲将它扔在床底、从未再示人,它还是那样盛开着。但在那场大火之后,双生花就枯死在了瓶中,枯萎的躯体就那样一直躺在那个精致的瓶子里,无人问津。

转身进门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挪动自己的脚,靠着门板,两腿软下去,坐在了地上。那一夜我似乎是睡了过去,又好像一直清醒。我记得很清楚,那晚没有起风,我也没有做梦,当然也没有再梦到那个女子。

从门外传来的鸡叫声吵醒了我,那不是打鸣,是挣扎着的惨叫,还夹杂着许多人轻微的议论声。我的心颤了一下,缓缓地拉开门。没错,天又亮了。

院子里确实围着许多人。父亲站在院中,左手抓着那只时常打鸣的公鸡,右手拿着刀。看见我走出来,人群中议论的声音立马熄灭了。他们没有再看我父亲宰鸡,他们都死死盯着我,像看一个亡人似的。“把鸡宰了、煮了,你拿着路上吃。”父亲的眼睛眯着,对我说。我没有回话,我知道这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围观的人们倒是比较激动,传出整齐的“对对,拿着吃……拿着吃”这样的声音,复述着父亲的话。

母亲在炉中重新生起了火,她的眼眶始终湿着,不知道是没擦干眼泪,还是被烟熏的。父亲继续忙碌着,他拿出了爷爷以前当脚户时用的行李袋,往那巨大的灰色袋子里使劲塞东西。他把那件从未再穿过的军大衣塞进包里,母亲曾说过那是他去采双生花时穿着的,他一边塞一边自言自语:“拿件厚的衣裳,外面冷,别把娃冷着。”他说完衣服就塞了进去,然后他又去找另一件东西。众人听到他说话,也应和着说那句话“别冷着、别冷着”。父亲没有看任何人,他低着头找来一件件东西,然后再一件件塞进去,每塞一件,都要说一句话。比如他往包里塞秋天家里树上结的果,他说“娃要是想家了,吃个家里的果就能好受一点”,众人继续重复“好一点、好一点……”,声音嘈杂又似乎带着节奏。父亲还往包里塞了一把刀,塞了一些纸和笔,最后又把那只煮熟的鸡塞了进去。直到包鼓鼓的,什么都塞不进去了,他还在找,像那只公鸡在觅食一样。过了一会,母亲灭了火进屋,没有再出来。父亲在三爷身旁坐了下来,围观的人开始沉默。

“娃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啥时候走呢?”三爷问父亲。

“都到这时候了,过几天就走吧,能早点走就早点走。”父亲没有往天上看,他现在低着头。

“嗯,那就好,那就好,早点走好啊……”三爷长出了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好”。“你还记得那话说的吧,往北,北面是山啊,娃咋走呢?”三爷继续问。

父亲摸着后脑勺,停顿了一会:“我也想这个事呢,既然上面说了就照着做呗,还能咋办。本想给娃娃找个车,看来也没法用,只能他自个走路了。”

“那要找的那个人……娃怎么找呢嘛?”

“不是说那人等着咱娃娃呢嘛,他认得出咱娃吧?”父亲带着疑问的语气说着。

“嗯……这就好,就好……好啊……”

三爷继续说了很多个“好”,众人也跟着他说了许多声“好”,只有父亲一直沉默。我看着他们,又看着院中的那棵大树,它没剩下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样子很丑。但那天的大多数时候我都盯着它看,忽略了众人和父亲,连同他们说过的、没说的那些话。一直看到天空拉上大幕,看到树干与夜色混为一体。围观的人都走了,父亲想跟我说说话,但我始终闭着嘴,父亲无可奈何,转身进屋去陪母亲。

父亲和母亲的屋子那晚没有开灯,我也没有再去见他们。我在夜色中回到我的房子,倒头就睡,同样也没开灯。

外面的世界发出细微的声音。那些声音敲打着门,敲打着窗户,将我从无梦的睡眠中敲醒。好像存有某种默契,我擦了擦自己的身子,穿上最隆重的衣服,缓缓拉开了门。

白茫茫的人间浮在我眼前!今年的初雪是这样快、这么猛,它把秋天的尾巴都踩折了。放眼望去,那雪花如一只只蝴蝶翩翩飞舞在灰白色的天空中,地上已经落满了雪的精魂,又是一场淹没人的膝盖的大雪,仿佛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催促我。真的是时候到了。

我没有回头往房里再看一眼,径直往放在院中的行李袋走去,将它从厚厚的雪中拔出,抖去凝在上面的雪,皮质的行李袋显然不会湿。我背上包,看了一眼父母的房间,房门紧闭。他们或许早已知道今天是最后的日子,或许到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我不再留恋,迈开步子朝院外走去,雪在我身后掩埋着我走过的每一个脚印,我产生了从未到过此处的幻觉。

一直往北行,这是命运,似乎也是惯性。可是一出村,北面就是一座望不到山顶的大山,据说从未有人从北面出过村。现在它挡在我的面前,我的命运不允许我稍作停留,翻过它,我听到有人在风中这样对我说。我低头,从雪中一次次抽起自己的腿,抓着遍布山冈的树,艰难地寻找着那个存在于希望中的峰顶。

到底是什么时候到达的峰顶,我记得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我往山上走的路上踩落了许多的石块和雪,它们沿着山的肩膀一直往下掉。等我再抬头时,我眼前再无向高处的路,山开始伏在我脚下。山的那边,被纷飞的雪花掩住了面容,我看不太清,只能摸索着往下走。此时,那些曾在我的生命中真正来过的人,开始渐渐模糊,我忘了他们大多数人的名字和眼睛,忘记了他们说过的话。

我下了山,比我上山的速度更快。我看清了山这边的一切——这里再没有一座山,但依旧荒凉。我看得清脚下踩着的土路,雪在这里下得并不是很大,好像一层薄纱蒙在地上。路的两旁没有房屋,只有一片连着一片的田野,我猜测这是公路,但它没有公路那样美丽,它如同我这个刚刚从泥土中爬过的人一样肮脏。我不再停留、不再观看,我要开始走路,哪怕我看不清路绵延的尽头。我对自己说,再往前一点,走过那个坡可能就看得到那个等我的人了,那样我大概就可以回家了。然而路总是在延伸,仿佛总是比我走过的路多上那么一步。

从山上下来,到底走了多久,我也是不清楚的,父亲忘了给我拿上一块表。正在我思考时间的长短,艰难地行走在这路上时,我遇到一个女子。她悄然出现在我身后,我们相视一笑,但没有交流。最令我奇怪的是,她竟然如此像我梦中的那个女子,我想叫住她,她会不会是那个我要找的人呢?她显得很着急,在这样难行的雪地上还骑着自行车走,我想叫住她,会不会打扰她呢?最终我还是开了口,我大喊着:“你认识我吗?认识我吗?”此时她的车已经骑到了我的前面,她回过身来,朝着我甜甜地笑了一下。而后她骑车的速度加快,向前飞速奔去,我始终无法明白在这样的雪中,她是如何骑得那么快。当她快要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似乎有一名男子跳上了她自行车的后座。我在后悔,自己刚刚为何没有勇气跳上。他们就这样融入雪中,我看不清他们的背影,像看不清路一样。那她应该不是树梢上的人吧,为此我只难受了一小会儿,随后我的步伐变得轻快,我开始欢乐地走起来。再往前走走看吧,她刚刚有没有说这话?为什么我听到了。

我在雪中重复着希望与失望的行走,这一天似乎没有终点,直到天渐渐暗下来,我才记起白昼与夜晚需要轮转。天渐渐黑了,雪还没有停,似乎还有变大的迹象。我该往哪里去呢?

雪从脚底爬到脚踝,现在已经到了小腿处,每一步都迈得愈发艰难。但是当我低头看下一步路时,我的眼前似乎亮了起来,我走着,越来越亮!难道我到了树的跟前了?我兴奋地抬起头看过去,并没有出现树和他,在离我大约五十米的地方出现了两间茅草屋。这让我立刻振作起来,今夜有了安身之地,我可以休息好再出发。

那是两间不太大的茅草屋,除了门口亮着的大灯外,屋里没有亮灯,只有一间屋子外的一个小洞露出火光,我知道这是在烧炕,看来这里住着人。还没有等我敲门,那间烧着炕的屋子里就走出了一个男人。那人的影子摇晃在我的面前,他的脸像一块熟透了的土豆,鼻子和嘴并不协调的挂在上面。他的腿脚应该是有毛病,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他的手中牵着一根很粗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在屋内,并不能看清那一头到底拴着什么。当他站在我这个经过风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面前时,他的眼神开始透露出一种恶意,那是一种习惯性的不喜欢。但现在我只能求他收留我一夜,路太黑雪太大,我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的。

就在我说要借宿一宿的时候,另一间屋子的门也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门口,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想往前再走一步,立马就被那个“土豆脸”的人呵斥:“聋子、哑巴,谁让你们出门的,滚回去!”那两人相互搀扶着,慌慌张张就往房里跑。现在门外只有我和牵绳子的人。

那人提出要求,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得帮他干一天的活,我心里不愿意,但看着越来越大的雪,也只好答应下来。“拿着东西,住那屋去。”那人说着就走进门里,准备关门,然后朝着另一间房喊了一声:“哑巴,给这人开门!”说着他关了门,我朝门里喊了一句:“你认识我吗?”等我走向另一间房时,那屋子才传出一句“不认识”,还加了一句“神经病”。

哑巴和聋子占了床,我只好在地上打地铺。我脱了鞋躺下,正准备睡着时,发现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太像什么被烧着。我从地铺上爬起,套上大衣、光着脚拉开了这间破草屋的门。

牵着绳子的男人正站在烧炕的小洞前,绳子的那一头同时出现在我面前,那里拴着一名赤身的女子。那女人的身体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但仍无法掩盖住她黄色皮肤上爬满的污垢和伤疤。她跪在烧炕的洞口,被踩在男人脚下。我看到她的全身在抽搐,脖子被绳勒出了血痕。那男人左脚踩着她,右脚踢着柴。我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脸,从她乱舞的头发看,她并不像我梦到的那个女子,她被拴着,也不大可能是坐在树上的人,但我还是想救她。

我走过去,拉住那男人的手,想劝说他。他没有说话,甩开我的手,他的左脚也从女人的背上移开,一脚踢了过来,正中我的胸口。我感觉喘不上气,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他朝房内喊了一声,“聋子、哑巴,干啥呢,给我出来。”另外的两人马上就站在了门口,这次他们速度很快,步伐稳健。那人又将脚放上女人的背,女人还是重复着往小洞里添柴的动作。

“老子收留你,你还多管闲事,我的女人要你管?我在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着这样的人。”他挺起了胸,那包裹着他的棉衣鼓起来显得更大。“还等啥,给我打啊!”他朝那俩人说了一声。他们毫不犹豫地就向我挥动了拳头,就好像存留了许多力气,一次性发泄完一样。我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我的脚光着已被冻得没有知觉,我只能裹紧了大衣,承受着那些拳头和脚,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散开的火星,飘向空中。

当我眼前的火星消失,能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经被他们扔了出来。到底扔到了哪里,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但我能感觉的到,我又回到了那条路上。我的身上流着血,雪从光着的脚底钻入,我承受着它真正的冰凉,但那全身的肿痛仍无法消解。我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连这件御寒的大衣也被撕扯开。我的前方是茫茫黑夜,我的后面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只好裹紧大衣,忍着疼痛行走。朝向何方?可能只有未来的我会知道。

雪越下越大,我稍微仰起脖子感受它。一片巨大的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我问它,能感觉到我年轻的血液吗?

如果此时那双眼睛能够看得到远方,“他”就会看见我的背景艰难地移动在这土地上,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未知的路的尽头。



祁十木

回族,1995年12月22日生于甘肃临夏,现就读于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写作班。作品见于《诗刊》《民族文学》《星星》《作品》《朔方》《西部》《飞天》《青春》《回族文学》《中国诗歌》等刊物,受邀参加“第八届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第六届《中国诗歌》新发现夏令营。曾获北京文艺网第三届国际华文诗歌奖提名、广西第十三届相思湖全区大学生现场作文大赛一等奖、第三届淬剑诗歌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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