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季 【湿地 豫见】富贵丛中的左右逢源

宝钗出身皇商之家，幼年读书识字，其父已死，兄长薛蟠很不成器，不能承家。“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凿家计等，好为母亲分忧解劳。”（第四回）事实上宝钗在家中是协管家政的小姐。她有协管家务，驾驭奴仆的经验。她守孝道、遵妇德、行睦亲御下，待人接物之道，应付裕如，不失分寸。长辈言传身教，自己耳濡目染，谙熟世故，很懂得揣摩家长们的心理，懂得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善于不露痕迹的逢迎。这是没有文化，不识字的王熙凤难达到的“境界”。就是伶牙利齿的林黛玉，也不过是在姐妹群里的说笑与斗嘴时“称雄”，为维护自己的自尊说几句刻薄话而已。宝钗的巧嘴不同于王熙凤和林黛玉，她平时“自守身份”，“罕言默语”，“自胃藏愚”。凤姐也曾说她“立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但到了节骨眼儿上，便可见她的莲花之舌，巧如蛇簧。这使她到荣府不久，即博得了府中上下人等的一致好评。“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第五回）在荣府如此一个人口众多、人事复杂、矛盾交错的贵族大家庭里，立身其中而能赞声四起，上下皆欢，宝钗的会做人可见一斑。就连赵姨娘也因她“送了贾环些东西”，然后便对她叫好了。

对贾府的上层统治者——封建家族“太上皇”贾母，宝钗以她的乖巧贤淑，赢得了老祖宗的欢心。在孙辈人中，除凤姐外，贾母也只提议过给她过生日，因“深知贾母年老人，爱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第二十二回）由此引来了贾母对薛宝钗“超群出众”的称赞：“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第三十五回）如果说在贾母这里“承色应坐”，是一种“敬老尊上”的话，但她对皇贵妃贾元春的态度，便真的是流于虚伪了。如元妃归省时，命众人赋诗。宝玉迟未交卷，宝钗一眼便看见那草稿上有元妃不喜欢的“绿玉”，趁众人不注意，催宝玉改为“绿腊”。元春在上元节从宫里送出的灯谜，她虽心里觉得“并无甚新奇”，却还要“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早猜着了”。这样的“故意寻思”，真有些虚伪作做的。后来元妃赐给众人东西，独她与宝玉的一样。如此的知进退、会做人，则只能是“随分从时”的宝钗的所作所为了。

金钏跳井，王夫人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为，独自在那里“坐着垂泪”，感到“岂不是我的罪过”。可是，宝钗却走来说了这样一番话：

“姨娘是慈善人，自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第三十二回）

在她心目中，丫头就是丫头，不应有什么“大气”（即人的尊严）。实际上以宝钗的精明也能猜出事出有因，但她却像个“歪嘴和尚”，只顾念安慰姨妈的“经”，全不顾一个丫头含冤非命的不平。王夫人为缺乏葬衣发愁，想起林黛玉做生日时有两套新衣，但又不便说出口去要，怕她“是个有心的”。宝钗连忙表示自愿拿出自己的两套新衣，帮助王夫人顺利地解决这场“丧事“。本来王夫人这样的人，原是无惠可施的，但也得了她的“小惠”，赢得了王夫人的心。

对待大观园中的姊妹，她解人之难，解人之困，嘘寒问暖，施展她的攻心术，赢得了众人的称赏。如她替史湘云出谋划策做东“螃蟹宴”，花钱不多，却由于她的精心创意，给作东的史湘云争足了面子，使大家玩的十分开心，老太君也是兴致勃勃。她不只对史湘云，对身边的兄弟姐妹也是关怀备至，她关心体弱多病的林黛玉，理解她寄人篱下的难处，给她送去燕窝等补品；对她那未过门的堂弟媳邢岫烟更嘘寒问暖，体贴照顾，为她赎当棉衣……

在对待奴仆的态度上，宝钗恩威并施，充分展示了她出色的御下术。她劝大观园众婆子不要再吃酒赌钱；她也劝平儿不要生凤姐的气，既替凤姐开脱，又激励平儿保持素日的“好处”，当个“明白人”。其目的是为了使奴仆下人能比较顺利地接受驱使，听从训导；她把湘云送给她的玉石戒指暗地里送给花袭人，对其进行拉拢，表示亲密；她用言语弹压莺儿，逼她把赢的赌钱还给贾环，因为贾环是“爷们儿”，不会“赖”她的钱……

最能体现宝钗理家才干的是在探春理家期间，成为以探春为首，李纨和宝钗协助管家的“三驾马车”之一。在为缩减家庭开支而产生的大观园兴利除弊的“改革”方案中，宝钗也参与了其中，表达了她的治家方略。事实上，也正是有了她虑事周全的补充建议，才具备了“公私兼顾”，“小惠全大体”的“可操作性”。这一回目的的标题为“敏探春兴利除宿敝，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一个“时”字用得极为恰当。在主事的三驾马车中，也只有宝钗具备“随分从时”的管理智慧，从她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中可以看出，她对探春的这项“改革”方案，计算得精细，考虑周详，就连那些下人婆子听了她这番议论，都“欢喜异常”。

宝钗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善于协调各种矛盾，她深知守成之难，明白兴衰变化之理，非常人所能及。在生活经历和社会阅历上，她比大观园中的侯门千金们来得丰富。史湘云拿了一张“截获”邢岫烟的当票，以为是张“账单子”，黛玉看了也不明白，婆子们卖关子，不肯说，而宝钗却洞若观火，了如指掌。（第五十七回）因为薛家就开当铺，而这当票就是薛家当铺的。探春不知道一根枯草根子，一个破荷叶都是值钱的，但宝钗是知道的。这些知识远比书本知识更实用。她的熟谙世事还体现在对薛姨妈溺爱薛蟠的劝诫上。第四十七回薛姨妈因薛蟠被打，要仗凭贾府势力去寻拿柳湘莲，被宝钗劝住了，她知道权势横行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也懂得以退为进，化险为夷。她既敏锐地判断薛蟠挨打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又能权衡得失，提出相应措施。薛姨妈依了宝钗的劝没有去寻拿湘莲，显出了薛家并非溺爱纵容，仗势欺人，而是宽宏大量，顾全交谊，留下了将来接受调停挽回面子的余地。

入往荣府后，阅历日富，眼界益开，冷眼旁观了数年，对荣府经济上入不敷出的情势多已了解。亲眼看到荣府“历年皆遇不随心的事”，诸如连二两好人参也拿不出来与可着头做帽子，多一个人的饭也不能之类。她认识到荣府已到再不节俭势将不支的地步，因此她私底下劝王夫人免了大观园的开支，目的是为了“不失了大家的体统”。她对粗鲁恶劣的薛蟠，心怀不平的贾环，爱读闲书的黛玉，更包括封建叛逆者贾宝玉各自不合封建道德要求的地方，分别给予不同的劝说，要极力拉他们走上封建道德要求的轨道。

宝钗的左右逢源，尽管门类繁多，但却是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睦亲御下，待人接物，减少开支，维持门面，挽回影响，安抚仆众，整顿秩序，或是劝导男女青年，遵守道德规范等等，都是为了维护阶级的利益巩固家族的统治。左右逢源的宝钗实在是一个有见识，有能力，有作为的人物。她洞察情势，斟酌利弊提出各种各样补救措施。自觉地遵守道德规范，而且以此去影响感召周围众人，收服了袭人、湘云等，就连黛玉也对她敬畏三分，使得荣府上下人人称服。如此一个宝钗，阶级掌权者，只要略有头脑都会把她看作难得的事务管理者。协理荣国府，成为三驾马车之一，是贾府统治者们对她“才干”的肯定，这也是她以后走向宝二奶奶位置的一个关键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