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连城一动不动,任由喜娘为她贴上一朵娇艳的花黄。喜娘是叔叔玉璞特意从帝国京城请来的,擅长新妇妆容,果然出手不凡,艳丽奢华的檀晕妆,把玉连城妆扮得越发光艳动人。
围在一边的侍女看着,都啧啧赞叹不已,但不知为何,她们心里隐约有种害怕的感觉。
玉连城有一湖水般深邃的眼睛,秀曼的乌发像一匹流云,微一转顾就是一道惊艳的迷光,这样的美貌,就算是震锝大神见了也要惊叹吧?可为什么她的眼中总是闪动着阴郁的火焰,似乎渴望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玉连城垂下眼睛,无意识地看着手上的翡翠戒指。戒指闪着神迷的光,似乎那幽碧的宝石中,藏着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叔叔说过,这是一万年前光之天母用七日神力凝聚成的宝物,可以庇护一生。
玉家是玄黄帝国仅存的十六户地仙血脉之一,玉家的孩子,只要经过九个喧阗之劫,就可以上堪天人之境,每个人面对的大劫都不一样,谁也无法预期会遇到什么,但很少人能顺利挨过,三千年来,破劫登上天位的玉家子弟,总共才两个,其化人几乎都是一出生,就注定夭折的命运。就这样,玉家人丁越来越单薄,如今只剩下玉璞叔侄两人相依为命。
玉璞说,也许玉连城嫁到海伯云家之后,可以凭借海伯一脉强大的水之力量,度过劫数。即然叔叔说了,那就嫁吧,对于地仙法力强大,可又随时会灰飞烟灭的渺茫生命而言,婚姻实在算不上什么。
喜娘开始为玉连城挽发,但见她的长发如流泉披泻,柔软的发丝在牙梳间滑动,泛出淡淡的香气,喜娘忍不住赞叹:“姑娘的头发真是好啊,比京城万花坊最贵的缎子还要光生呢。老婆子做了多年的喜娘,从来没梳过这么漂亮的头发。”
玉连城淡淡一笑,没有作声,喜娘忽然觉得牙梳在玉连城的头皮上卡了一下,笑道:“嗯,这里头发好像没梳开……”又梳一下,感觉倒像是在什么坚硬光滑的东西上刮了一下,很是古怪。不禁喃喃道:“怪了,这里梳不动!”
玉连城垂着头,懒懒应道:“嗯,没事的,那是一颗钉子,不用梳。”喜娘愣住,以为自已听错了:“什么?”玉连城微笑的脸就如美玉生晕,淡淡道:“是啊,我的头是由七颗钉子固定着。否则会裂开的。”
‘扑通’!喜娘啊呜一声,已经昏倒在地,侍女们愣了愣,随即嘻嘻哈哈地嗔怪起来:“小姐,你又乱开玩笑,喜娘都被你吓昏啦!”
玉连城随手挽了个松松的流云髻,看了看喜娘,说道:“唉,你们把她扶到厢房歇一歇吧!”看着忙乱的侍女,她暗自叹了口气。
——地仙从不妄言,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这七颗钉子,是五年前那场昆山在战留给她的纪念。
那一战,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喧阗之劫——被暗皇斩下头颅,一裂为七。叔叔玉璞收回她的血肉,上天入地苦寻来七颗上古搜魂钉,将她固定,再以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锁住她的元神才救回了她。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搜魂钉救回了她的生命,也锁住了她的魂魄,自此之后,玉连城对过去十七年的生命无复记忆,最开始,她甚至不会说,不会笑,就连读书写字,也是玉璞手把手一点一点从头教回来。
她恢复的很快,她的法力甚至远胜从前,但一切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了。昆山大战之前,她是个活泼爱笑的少女,但现在,玉连城很难再找到快乐的感觉,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搜魂钉和翡翠法戒只是寻回了她的魂魄,她的喜怒哀乐都已随着那场劫难消逝不见。
生命如此寂寞而空洞,过去渺茫如云烟,未来深远不可测,所以,嫁到海伯家吧。
玉连城蒙着红巾,被侍女引着穿过回廊。
空气中流动着铃兰的香气,清清冷冷的。透过红巾,她看到脚下片片落花。一夜风雨。钤兰谢了许多,在地上楚楚地娇瑟着。呵,这么柔弱的花儿,可惜了大好的香气。
“像你啊。”她忽然恍惚了一下,是谁在耳边低语?温柔的、含情含笑的男子声音,就这么一犹豫,喜娘又在催促:“姑娘,走呀,莫要误了吉时。”这喜娘醒来之后,虽有侍女解释,心里还是惴惴,巴不得快些了结今日的喜事。
玉连城一摇头,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哑然失笑,呵,今日是怎么了,不过是嫁人而已,何须这样不安!
鼓乐喧天,新娘就在外堂等着吧?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总是要嫁的。
“我到极北水晶之国取回了一个梦幻晶球,来我们把铃兰放到里面。它就不会败了。”还是那个温柔含笑的声音,呵,谁啊是谁?她忍不住又停步,一把拉下红巾茫然四顾——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喜娘和侍女们都吓了一跳,赶忙为她盖回红巾,纷纷道:“姑娘小心些,取了红巾不吉利的……”
忽然,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地面忽然裂开!一团黑色的火焰轰然冲出,黑焰中一个声音恶狠狠道:“玉连城,你杀了我们皇上,还想嫁人么?”玉连城大惊,想也想不到,向着发生处一指击出:“东南阳天,普扫不祥,斩断妖魔,神兵火急如律令!”一道紫光从她指尖飞出!一声闷哼传来,玉连城拉下红巾,定眼一看,前面站着一个头长独角的兽人,虬髯豹眼,相貌威猛凶悍。他手捂肩头,指缝中不停地渗出鲜血,想来已被玉连城所伤。
玉连城看着兽人的样子,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心神恍惚,那兽人已咆哮着冲了过来。看着兽人凶狠扭曲的脸。玉连城不禁心里恶寒,迅疾伸手念道:“南方炎天,吹气作禁,鱼龙立见,飞光火急如律令!”一道红光如利剑斩出,兽人的独角一下子被削断。
兽人发出一声惊天暴吼,头上血流如注,滴落在暗青色的脸庞上,蓦地,四周飘起一阵青黑的薄雾,它魁梧的身躯如流沙般在青色雾气中消蚀,地上慢慢现出一只手掌大小,通体晶莹灿烂的青色小兽。
玉连城一愣,随即微笑起来,没想到这独角兽的原形竟如此有趣。看着那小兽痛得夺上颤抖个不停,心里倒有些怜惜,俯身把它手工艺捧起,叹道:“小东西,原来是你在作怪!”忽然听到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一回头,只见喜娘和侍女们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玉连城一皱眉,知道方才的情形把她们吓坏了,于是曼声道:“西北幽天,莹若琉璃,易功光德,无明急急如律令!”这道‘坐忘咒’一出,喜娘和侍女们的脸上都现出茫然之色,玉连城微微一笑,正自要盖上头巾,忽感地下微微震动,黑焰过处,二人裂地而出。
这次来的是两个童子,都是容貌俊美,面色苍白模样,小兽看到童子,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呜呜呜叫,神情急切,两个童子看着玉连城,眼中陡然泛过刻骨的仇恨之色,年长童子眼中的恨意一闪即逝,上前恭敬施礼道:“玉姑娘出阁大喜,天光族道贺来迟,先行请罪了,今日我二人疏忽,让这水晶神兽逃了出来,这小畜生生性顽劣,冒犯了玉姑娘,但念其是先主遗物,还请赐还。”
玉连城看着那小兽着急的样子,微微一笑,把它放开:“二位以后可要小心,莫让这小东西跑出来吓到别人。”这群人古里古怪,明显是来自地府的妖魔,不知为何,玉连城却对他们怀有莫名的孰悉之感,她自已也觉得纳闷:“我见过他们么?奇了,我怎么会杀了他们的皇帝?”
年长童子垂下眼,抱起水晶神兽,恭声道:“即然如此,小人告辞,改日再奉上礼物恭贺玉姑娘大婚。”黑焰过处,两人一兽倏然消失在地底,玉连城心头一动,运起潜心咒增强耳力,追踪二人动静,只听一童子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对她如此客气?”另一人叹道:“唉,我何尝不恨她!昆山一战后,大伙儿一直在寻找玉家人,可恨那玉璞藏得太好,幸好水晶儿通灵,居然找到了玉连城,咱们不是她的对手,回去禀报安罗大人再说……”声音越业越小,想是二人逐渐深入地底,潜心咒的法力已经不能到达。
玉连城心中一动:“他们怎么如此恨我?难道我当真杀了他们的皇帝?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一种难明的慌乱掠过心头。可往事如烟,要她如何记起?那个傲视红尘的地仙少女,早已消失在昆山大战的血污中,如今的玉连城,不过是一个连自已都遗失了的无心女子。
玉连城沉思半晌,决定找玉璞商议一下。于是顾不昨一身打扮,匆匆而出。
在厅内,满堂宾客笑语喧哗,众人看到玉连城走出,都是一愣,室内顿时静了一下,人人都震撼于她惊世骇俗的美丽。
玉璞一皱眉,面色微变,低声道:“你怎么出来啦快进去。”他眼见侄女面色沉重,知道发生了事情,便吩咐管家招呼宾客,自已和玉连城匆匆退入内堂,玉连城把适才的遭遇说述了一遍,玉璞的脸色沉重起来。缓缓道:“想不到……他们还是找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为什么那些人说我杀了他们的皇帝?他们也参加了当年的昆山在战吗?”
玉璞看着她,眼中忽然现出悲伤之色,喃喃道:“你果真一点也不记得啦。”玉连城咬牙道:“叔叔,我该记得什么?”
玉璞一犹豫,随即道:“也罢,他们即然来了,你早晚也得面对,我还是把一切告诉你吧。”他静静凝视着玉连城,沉声道:“你的确杀了他们的皇帝,天光族的掸窬皇。他就死在你的惊神咒下,神魂俱灭。”
掸窬,这个名字让玉连城心头大震,就如一道尘封的铁门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隙,一丝尖锐的痛楚掠过心头。她吃力地问:“掸窬?他和我有什么关系?”玉璞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他是曾与你有婚约的男人。”
玉连城倒吸一口冷气,半晌才找回自已的声音,吃力问道:“那……我为什么要杀他?”玉璞苦笑道:“暗之一族想要吞并天光族的地盘,但一直没能得手。暗皇用魔法控制住你,借你的手杀了掸窬,五年前的昆山在战,正是因为掸窬皇的死所引发的一场暗族与地仙、天光两族的混战。”
玉连城皱眉道:“原来如此。那暗皇真是阴险可恨!叔叔,我们为什么不向天光族澄清误会?”玉璞叹口气:“你会相信一个杀死自已皇帝的凶手吗?”
玉连城语塞。玉璞叹道:“我从昆山救回你,躲了他们五年,如今天光族的人即已出现,安罗元帅和暗族早晚也会找上门来,还好我早有防范,为你定下海伯一族的婚事。天光族再厉害,也要忌惮海伯几分。至于暗族……唉……总之你先嫁过去再说吧!”
玉连城皱皱眉:听叔叔的口气,海族分明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被叔叔骗婚了。这样嫁过去,就算能避一时之祸,日后难免被揭穿,那时反而更尴尬,何况,若因此而连累海伯一族,又于心何忍?心中一时迟疑难决。玉璞顿足道:“听话,连城!叔叔把你救回来,实在不易。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死在天光族手上!”
玉连城摇头道:“不成啊,叔叔,咱们不能连累别人。”玉璞怒道:“就算你不怕,我怕成不成?安罗或许还会讲此道理,暗族要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你可是当年暗皇立下灭天血咒要杀的人——”说到这里,他向来清朗锐利的眼睛中忽然出现恐惧之意。
玉连城看着叔叔惶急的模样,也只好点头答应。
依照地仙祖上规矩,大婚之际不可施展法术。必须用花轿将新娘抬入夫家,偏生海伯的封地远在万里之外,这事就有此作难。两家商量后。决定由海伯国三皇子在城中租一处行馆权充夫家,玉连城的花轿从玉府抬入行馆,就算送嫁了。
眼看吉时已逝,玉璞不由得着急起来。不断催促轿夫快行。玉连城坐在轿中,身体随着轿子的晃荡起起伏伏,心情也七上八下。头越疼得难当。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笑语:“玉儿,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温柔的声音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呵,这就嫁了,她在心中轻轻回答。
不对,不对,不是嫁给海国三皇子,她要嫁的……是谁?玉连城的呼吸紧窒起来,眼前一道道金蛇乱舞,她紧咬下唇,居然咬破了嘴唇,流出血来。她胡乱用手擦了擦,无意中一点血痕划过手上的翡翠法戒,翠绿的戒指顿时变成血般殷红的颜色!
血红,那是——暗皇的颜色,难道,这枚来自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也不能完全隔绝暗皇的魔气?玉连城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自已是在花轿上,她按着剧痛的头,心头稍稍清醒了一些。忽然想到什么,顺手从手上拈下一朵盛放的水晶花,越看越是眼熟。
突然,轿外传来一声巨响,轿夫们一片惊呼,轿子也停了下来,只听见玉璞呼喝:“安罗,你果然来了!”
一个森冷的声音应道:“玉璞,你侄女害死我皇,你若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玉连城知道叔叔法术不如自已,心急之下一把掀开轿帘。玉璞大惊斥道:“坐回去!”玉连城却已走下了轿。轿外,不知何时已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面色苍白,看来都是天光族的人,为首一人黑盔黑甲,眼中杀气涌动,想必就是那安罗元帅了。玉连城情知今日不易脱身,不知为何,却并不害怕,沉声道:“安罗,有什么事情你找我好啦,与我叔叔可没关系。”
安罗元帅冷笑道:“好胆气!也罢,玉连城,只要你肯跟我回天光之界领受罗天大刑,我就放过你叔叔!”他见玉连城头上白气隐然,知道她法力更胜当年,心头更是忌惮。
玉璞挺起胸膛护在侄女身前,大声叫道:“连城,不要听他的!喧阗之劫,这是你的第二个喧阗之劫!你不能去,咱们向海国求助吧!”说到后来,声音已然嘶哑!玉连城长吸一口气,微笑道:“叔叔,我不要连累别人,你别担心,昆山这战我都挨过来了,还怕什么!”玉璞怒道:“你知道什么!昆山在战后,要不是光之天母八件法器救了你……”随即一皱眉,转口道:“总之,你不能去!”
安罗却听明白了,一眼扫见玉连城手指上的翡翠法戒,眼前一亮,失声道:“果然是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传说翡翠法戒具有起死回生的力量,玉连城在昆山之战中被暗皇斩道为七,安罗一直不明白她怎会又活回来。此时看到翡翠法戒,才明白其中缘由,掸窬皇当年死在玉连城的惊神咒下,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个上古神器救回皇帝?想到这里,安罗心头一阵狂喜,大声道:“玉连城,我愿意立下誓约,只要你跟我回天光界,我就放过玉家!”
玉连城心头一动,缓缓道:“好,我就随你去天光界,你立誓吧!”安罗沉沉一笑,当即立下了暗窬分光咒,这是天光族最严厉的誓约,如有违逆,立誓者将被极夜之光焚烧,灰飞烟灭。
玉璞大惊道:“连城,你胡闹什么!”玉连城淡淡一笑,:“叔叔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玉璞看着她清冷的笑容,心头一震:原来昆山这战并非对她毫无影晌,连城变了……这个冷漠美丽的女子,已非昔年那个活泼可人的小侄女了。
就在玉璞心神恍惚之际,玉连城和安罗的大军忽然从地面上消失了,玉璞大惊,正要追下去,眼前白光一闪,一个少年出现在他面前,此人容貌俊秀,神情清雅,一身吉服,正是玉连城的夫君海国三皇子。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花轿,皱眉道:“我在行馆忽觉不安,所以赶来,果然这里有魔气,发生什么事情?”
玉璞颤声道:“快!连城被天光族的人劫走啦!”三皇子眉峰一聚:“好,咱们一起去天光族救她。”玉璞知道三皇子是法力最强的海神,心头不禁一宽。
玉连城随着安罗一行人风弛电擎般飘飞在天光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巨大湖泊之上。湖面上烈火熊熊,火焰居然是诡异的黑色。但湖水却一片鲜红,被黑焰烧得流动翻腾,腥气四散——分明是一湖血水!
玉连城吃了一惊,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来过么?”安罗冷冷道:“天光界血池天险,你曾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对抗暗族大军,这么快就忘了么?当年,你佯装要嫁给皇上,却趁起行刺他……”玉连城失声道:“你……你胡说!·”安罗怒道:“无耻的女人!你害死皇上,如今又要嫁给海国三皇子,还想抵赖么?”
血池中的黑焰呼地一下,燃烧得越发炽热,它跳动扭曲着,好像挣扎着要诉说什么,玉连城心头迷乱:“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我为什么要杀掸窬皇?为什么叔叔不曾提起关于他的往事?”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这是惩戒!”
这声音很熟悉,原来是自已大声说出!安罗怒道:“她刁妇,看你受罗天大刑的时候,是不是还胡说八道!”倏地一举手,一道怒雷咒电光般劈向玉连城!
雷光耀目,玉连城愣神之际眼看就要被击中,她手上的翡翠法戒忽然暴射出炫目的血光,‘呼’的一下,把安罗的怒雷咒硬生生逼了回去,安罗没料到翡翠法戒竟能自行反击,连忙大叫:“风清云淡!雷霆不起!”一口气连念了几种咒语,总算收回雷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焦雷扫过面门,黑了半边脸,头发也被烧掉不少,稀稀落落地披拂下来,样子颇为狼狈,他大怒道:“玉连城,你胆敢戏弄本帅?”
玉连城依然沉浸在似真似幻的回忆中,喃喃道:“昆山血战,灭天咒下,斩首为七,!”一言方出,心中忽然剧痛如绞,七颗镇魂钉仿佛也感应到她的痛苦,又变得热烫无比;翡翠法戒红光暴涨,血池中的黑焰亦呼啸喷薄,升腾丈余,挣扎着扑向她!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异象惊呆了,安罗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道:“不好,血池要爆发了,快跑!”一挥手,喝令手下士兵赶紧奔离,他却留在最后照应。
血池黑焰猎猎蔓延,不多时就燃到玉连城四周,刀子静静凝立!就像盛开在黑焰中一朵魔幻的花,凄绝又艳绝,摄人魂魄。
安罗眼见士兵退得差不多了,正要遁走,却见玉连城痴痴瞪着黑焰,神情恍惚,竟然毫无逃走的意思,他本待施以援手,但转念之间,还是勒马急奔而去,忽有士兵叫道:“不成啊,娘娘还没走!”一边叫,一边挣脱众人的阻拦,掉头就往回奔,安罗面色一变,一鞭抽在他身上,喝道:“滚回去!”那士兵被打得身子一晃,但还是冲到玉连城身边,向她伸出手去,不料没有站稳,一头向血池栽去!
玉连城忽地惊醒过来。想也不想,一把抓住那士兵,问道:“你没事吧?”士兵喜道:“没事,娘娘你没事……就好!”玉连城不及多想,一把提起他纵身飞起施展御风术,飞快逃离血池。
黑焰冲天而起,追着她烧了过来!血池沸腾了,池中累世的枯骨也被翻卷而起,在黑焰中狂舞,玉连城冷汗湿透衣衫,深吸一口气,将御风术提升到极限。那士兵只沉眼前景物稍纵即逝,风驰电擎之下,忽然脚下一顿,踩到了实处,逃出生天的士兵也是狂喜。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玉连城松了一口气,突又面色微变,举目望去,只见一些行动稍慢的士兵已被卷入黑焰之中,在火中挣扎惨号,安罗竟然也在其中,他虽全身浴火,还是不停地辗转奔走,竭力想多救几个士兵,众士兵大惊:“娘娘,您法力高深,求您救救他们!”安罗在军中威尊崇,众士兵见他为了手下兄弟而陷身危难,一时间竟顾不得玉连城和天光族的仇恨,纷纷求她出手相助。
玉连城虽知安罗恨极了自已,但眼看一干人就要被火焰吞没,一咬牙道:“也罢!”飞身而起,纵入火海之中,黑焰暴涨,犹如一双双渴望之手向她袭卷而来。狂风烈火中,玉连城似乎听到一个个细小的耳语声:“来了!来了!”声音透露出极度的狂喜,又带着刻骨的怨毒!
是谁?是谁在这魔性火中呼号盼望着她的到来?
安罗正在挣扎,半空中忽然传来女子清越的声音:“西北幽天,凝霜成雪,辟邪明德,离火急急如律令!”正是离火咒。安罗一惊,他知道离火咒是地仙系咒术中最损耗法力的一种,施展起来非常冒险,一不小心,施术者就会被离火咒反噬。玉连城为了天光族的战士,居然不惜施展这种咒语!
咒令所到之处,血池中轰的一声,黑焰暴涨三丈,竟将玉连城团团包围住,她的长发立时燃烧起来,刹那间,黑焰中似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欢呼。
玉连城全身颤抖,咬牙忍受烧灼之痛,念诵着离火咒一步步飘向血池中心,黑焰越卷越高,眼看就要把她整个吞噬,她全身着火,焕发出宝蓝色的刺目光芒,看上去凄艳可怖,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激扬英气,安罗只觉得挺立不屈的样子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这就是差点做了他们的女子,那位带着十万天光族战士对抗暗族,血战十日的女将军,他们曾是最亲近的战友!
安罗突然大叫一声:“娘娘!”他不顾一切,踉踉跄跄地奔向血池中心,玉连城一挥手,出击一道风刀咒,将安罗打得凌空飞出,厉声道:“你们快走!”安罗在半空中翻翻滚滚,眼见玉连城就要被那冲天黑焰吞噬,心中又痛又急,热泪滚滚而下,嘶声道:“娘娘啊——”
就在这时,玉连城手上的翡翠法戒忽然发出刺目的红光,灿烂如永恒的太阳光芒,席卷天地,血池中忽然传出一声幽渺的叹息,在狂风中久久回荡,黑焰慢慢退了回去,在玉连城身上逗留的最后几道余烬也缓缓消失,蓦地,血池中飞出一只翡翠色的大鸟,绕着玉连城盘旋一周,似乎颇有留恋之意,又向她手指上的翡翠法戒轻轻一啄,翠羽一展,翩然飞去。
黑焰渐渐熄灭,血池干涸,池底的累累枯骨,在经光照映之下,也化为飞烟,消失于无形,翡翠法戒上的红光渐渐淡去,戒指又恢复为通透纯净的翠绿色。
天光族将士目眩神迷,又惊又喜,忽地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娘娘!娘娘没事!”安罗愣在当场,神情古怪,面色发青,嘴角不住地颤抖抽搐,玉连城也被刚才发生的一切惊住了。她知道翡翠法戒是万年前光之天母炼化的法器,却没料到竟有这般神奇的力量!“嗯,回去要问问叔叔是怎么找到这枚戒指的……”正想着,安罗却向着那翠鸟远去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下头去。玉连城大奇,问道:“安罗元帅,你这是做什么?”
安罗看着玉连城,神情悲喜交加,半晌方道:“那翠鸟就是掸窬皇的化身!当年他就是在这里被你的惊魂神咒打下血池,不得解脱,想不到翡翠法戒神力通天,竟能灭黑焰,涸血池,皇上终于摆脱禁锢出来了!”
玉连城一愣,心头犹如被雷击中,脑海中依稀泛起一个模糊的面容。“你是我的!我要你只记得我,心里只有我!”是谁,对她霸气而凄苦地喃喃耳语?头上的镇魂钉烫热起来,翡翠法戒如一个烙铁,昆昆缠缚住她的记忆,玉连城按住剧痛的心口,前尘往事。洪水般向她涌来……
五年前。
十六岁的玉连城是三界公认最有天分的地仙,也是天光族掸窬未来的皇后。虽然她刁钻起来会把人活活气死,但她温柔甜密时也真够讨人喜欢的,各大神族对这个飞扬跳脱的小地仙可谓是又爱又恨。
这日,玉连城跟着叔叔玉璞潜入暗之界,想采取这里独有的琉璃果来炼丹,不知何时她竟和叔叔走散了,暗族的结界独特强大,地仙的法力在此无法施展,玉连城只能边走边寻找叔叔,她在琉璃山中转来转去,但见四下白雾苍茫,越走越是偏僻,纵然她平日里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由得有此害怕起来。
忽然,前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中有一棵特别的花木,通体翠绿透明,好似用上好的翡翠雕成,枝头绽出一朵璨璀的水晶花蕾,花蕾上沾着露水,流转出七彩的光华,美丽无比,玉连城又惊又喜,跑上前忍不住就想摘下花儿。
“别动!”一个声音喝阻了她,玉连城抬头一看,一远处有一位白衣少年正匆匆跑来,直奔到翡翠花木下,一言不发地护住花儿,少年脸色苍白,似有病容。长得俊美绝伦,但却眉头紧皱,脸色严峻。
玉连城吐吐舌头,不此不好意思,问道:“这花儿是你的么?”少年抬头看看她灿烂的笑容,迟疑一下,才道:“不是我的,是我娘种下的。”玉连城赞道:“你俩娘真会种花儿,我想见见她,讨教讨教。”少年淡淡一笑,眉宇间拂过一抹忧郁。
玉连城越看那花儿越是喜欢,忍不住央求道:“这花儿可不可以送给我?”少年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娘说,等到翡翠木开花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看我。我等了好多年,总算等到它绽出一个花苞,所以……不能给你。”
玉连城终于明白他为何珍视这些花了,低声道:“嗯,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陪你等呢?也好问问她怎样才能种出这么漂亮的花儿!”
少年迟疑着点了点头。两人抱着膝坐在翡翠木下等待,那少年性情沉默寡言,倒是玉连城笑嘻嘻地不断和他搭话。
雾气逐渐消失,太阳探出头来,水晶花在阳光下闪动着璀璨的光华,花儿就要盛放了,但少年的母亲却还没有来。玉连城勉强笑道:“也许是路太远,你娘才耽误了时辰。不要急!”少年眼中光彩迷离,似乎是希望,又似乎是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水晶花完全开放了,在夕阳下折射出七色的彩虹,越发好看了,玉连城只觉得肚子饿得厉害,惊呼一声:“呀,太阳快要落了!”话一出口即觉不妥,偷眼看那少年。
那少年的脸色越发的苍的白,低声道:“不错,太阳要落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猛然站起来,玉连城看着他那双凄然的眼睛,心中一动,大声道:“我陪你继续等,一定能等到的!”少年嘶声道:“不用了,她不会来了!她……她死了。他们杀了她!我知道——她死了!”声音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绝望,转身大步而去。
玉连城大急,疾步追上前去,少年猛然回头,玉连城看着他燃烧着烈火的眼睛,心头一惊,那少年一指点向她额头,玉连城躲避不及,一道白光正中眉心,一下子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玉连城被玉璞摇晃着叫醒,玉璞看着侄女,皱眉道:“连城,你怎么回事?居然在山上睡着了!”
玉连城愣了一下,讷讷道:“叔叔,我看到了一株很漂亮的翡翠木,还有个少年——”她忽然顿住,困惑地摇摇头:“咦?”眼前,还是暗族的茫茫结界,哪里有什么翡翠木,水晶花?玉璞瞪眼道:“还没睡醒?连城啊,你怎么到处乱走,真是贪玩!”玉连城红着脸聆听叔叔的训斥,心中却暗自困惑:难道那一切只是个梦?
玉璞叹了口气道:“我已经采到琉璃果了,这里很凶险,咱们赶紧回去吧。”
叔侄二人风驰电擎般离去,他们没发现,在那雾气苍茫的结界暗处,闪动着一只只贪婪的暗兽之眼,它们跳动着跃跃欲出,却被袭来的黑色火焰烧灼,它们的血液焚尽化为颜色惨淡的花,就这么蔓延了一路,地底不断发出诡异的叹息呻吟,随即被厚重森严的云气淹没。
一路奔出暗界,二人法力恢复,立刻祭出急电咒回到家中,玉璞一直紧绷的神情才松懈下来:“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回来了!”
玉连城忍不住问道:“叔叔,我们为什么要冒险去采琉璃果?用它炼的丹药很重要么?”玉璞神情凝重,缓缓道:“我要用琉璃果来炼大成丹,帮助天光族对抗暗族魔法,这事不小心可不成,因为三界之中,除了震锝大神,就数暗皇的力量最为强大。”
玉连城纳闷道:“即然如此危险,那咱们为什么还要帮助天光族啊?"玉璞叹气道:“我们地仙族历来都是靠天光族的暗系法力帮忙来躲避喧阗之劫的。虽然大多数人最后难逃劫难,但咱们毕竟欠了人家几千年的人情。”
玉连城却想起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幻的暗族少年,“对付暗皇,那就是攻打他们暗族了?这呆怎么好?”忍不住问道:“天光族和暗皇有什么恩怨?”玉璞挠挠头:“这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上一代天光帝的妹妹曾经被老暗皇掳去,两族从此成仇。”
“ 她后来怎样啦?”“不知道,老暗皇死后没人顾得上她,听说逃回天光族了。现在暗族忽然起兵向天光族讨人,天光族又不肯交,于是暗族兵临城下,掸窬帝闭关期间无法出战,摄政王安罗元帅又不是暗皇的对手,天光族大难临头,这个忙咱们必须帮。等我尽快炼城大成丹,咱们就去天光界。”
三日后,玉璞的大成丹终于炼成,叔侄二人火速赶往天光界。
血海翻滚,杀气冲天,玉连城老远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待到近前,只见天光族和暗族战士混战一团。其中有个青甲长身的人手提一对巨大的战斧,斧刃明亮如电光,他纵横战阵之中,所到之处皆有一片天光族战士死伤倒地,一个白袍战将则被一群青甲人团团困住,不得脱身,想来就是摄政王安罗元帅。
玉连城失色道:“那个使斧头的人好厉害!”玉璞脸色发白,低声道:“那就是暗皇!他用的分光巨斧连天神也可以劈开。”说话之际,又有一群天光族的战士倒在暗皇的斧下,一阵血雨纷飞,暗皇那青色的战甲早就被染得殷红,看上去魔气更盛。
眼见天光族大军节节风败退,玉连城一皱眉道:“不成,我去拦截他!”玉璞来不及阻拦,玉连城已一掠而起,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闪电般飞到暗皇身前,朗声道:“西方皓天,威如山海,万鬼伏藏,神师急急如律令!”却是下了地仙系咒术中威力最强的万流归宗咒!
一声闷雷,青气大作,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卷向暗族将士,暗皇正好处于这漩涡的中心,玉连城心中一喜,以为一击必中,却听到一声冷笑:“天光族中还有这等人物?”话音未落,暗皇已从漩涡中一跃而起,雪亮的巨斧向着玉连城当头砍落,玉连城没料到暗皇来得如此之快,一时间竟未及反应,玉璞远远看到,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连城!”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听得暗皇从覆面铁盔后发出一声低呼:“是你!”他手腕突地一抖,斧柄倒转,击在玉连城头上。玉连城闷哼一声,立时晕了过去,暗皇轻轻一探手,接住了她的身体。接着一声厉喝:“收兵!”
暗族大军齐听号令,风卷残云般飞速退去。
玉璞发一声喊,提气急追,暗皇一斧劈出,一声巨晌,大地陡然裂出一道深渊。玉璞法力不足,不能飞越,眼睁睁看着侄女被掳走,唯有站在原地不断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