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枚枚诗词颜色:《乡村志异》&《十指寇丹一梦遥》系列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乡野志异》系列

题记:不说褒贬,也不问科学与否,只把乡野间奇闻异事,说来你听。

1.  
修行

其人世居乡间,一生无病无灾
木房子屋后靠山
门前是水
日耕作,夜安歇,食五谷杂粮
和睦乡邻,与世无争
生养子女九人,个个周全
而自己体健,吃得做得

是年七十有二,一日夜半如厕
抬头
见月光皎洁
清辉尽洒,山谷河流明亮如昼
又清风徐徐,树木婆娑,而庭院寂寂
遂模糊嘟囔一句今夜月色真好
乃入房,上床,侧身而卧,复又睡

次日牛羊哞哞咩咩上山
鸡鸭咯咯嘎嘎出笼
猪在圈中哼哼叫食
日出山涧,炊烟袅袅,不久四处饭菜飘香
其老妻在门外唤起,再三,不应
推门探视,其人侧卧如故,身子温软,然仙去久矣

乡人皆啧啧称羡:此乃前世修得好,得如此去矣



2.  
七妹

家住溪边
清油油一头长发,拖至脚后跟
时常垂两条长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
山坡上放牛,山崖上唱歌
小鸟一样的嗓音,清脆,碧绿
那天失足掉落悬崖
长发风撕翠叶一样散落,红衫挂在林梢

七妹葬在路边
她才许配的夫婿尚在当兵呢
至死,她只远远望见过他,他也只远远望见过她

一个女人半夜难产
家里收拾一架躺竹椅
两个男人点着火把,抬着她去城里
山路十八弯,节节弯如曲肠
一个女子,看不见脸,披黑漆漆一头长发
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招呼她,不应
相跟着去了城里

医院里安顿好难产女人
一个男子连夜回家
一路相伴,那个披着黑漆漆长发的女子
忽前忽后,忽左忽右
招呼她,还是不应
静悄悄地,她也没有脚步声

拿手电筒光照她
她仍不言,只慌张张遁入茅草小路
消失不见
天明,其人去看
昨夜女子隐身处,赫赫然七妹的坟茔

 

3.  
银手镯

一只银手镯,在我的手腕上
生出白月光
那时我厌倦了
弃置它在纸袋里
由它暗黑
灰尘似的陈旧

那一栋我幼年住过的旧房子
右边正房的楼上
有人用白绫子悬梁
左边
外曾祖母所住厢房的天窗
从未打开过
因为那上边住着一个怨愤的女鬼

外曾祖母戴的帽子边沿上,光亮闪闪
那么多银子的、宝石的饰品
我在她雕花的床上酣睡
她在纺纱
灰黄的电灯光
吱吱呀呀的纺车声
半夜里
她挥动一种古老的、驱邪的乐器
噼噼啪啪拍打床沿,叽叽哝哝呵斥鬼魂

清凉的青石板的门廊,湿润的青石板的阶岩
温暖的曾祖母袅袅的烟火
安详的她的容颜
低低细细她的话语
夏日炎炎我香浓的甜睡
她轻轻挥舞的扑扇
那是在中堂,放着棺材的阴凉的中堂

多么神秘,有时我看见她走进这边的屋子
忽然间却从那边的房里出来
25
岁守寡的她
27
岁病逝的她的儿媳
35
岁去世的后一个儿媳
27
岁患白血病死去的她的第一任孙媳妇
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冷气森森
仿佛屋后滴水檐下
厚厚的,幽深冰冷的青苔

外曾祖母在每一间屋子进进出出
因此每一间屋子
明亮而有着人的暖,她从容地
说话,从容地养大
她的儿子,她的孙女,孙儿,曾孙女
给她唯一的儿子娶亲、再娶
给她唯一的孙子娶亲、再娶
童稚的我陪伴她,看着她
她总是笑着,温和地说着什么
纤巧的三寸金莲
别样的袅袅娜娜

这只银手镯,曾祖母戴过的,本是一对儿
一只送给她孤零的侄女
另一只赠送给她宠爱的孙女做念想
最终又戴在我细细手腕上的
银手镯,麻花的
深痕里
又密密镌绣细细的花纹
它是
简单的至美

时间的沙漏不知置于何处
不动声色地漏下
属于我的
颜色、水分和丰盈
而我却从未来得及惊呼或抱怨
月光稀薄地笼在树梢上
我的肌肤
还有山泉的沁凉么
我的血液,还有火焰的炙热么
久不见天光的
暗黑的银手镯
在我的手腕上,一霎霎地生出白月光
温润,莹洁

白月光
一千只蝴蝶在森林的光影里起舞
那些精灵
是早已故世的
我的曾外祖母们、外祖母们

还活着的
我的母亲们
以及
我们

我们的女儿们

 


4.  
百年刺槐


长在入村的必经处
虬枝,碧叶,浓荫巨大
枝叶上结满红布灿烂,根底旁香火袅袅
婚丧嫁娶,祈福求安
村人笃行于此

舅叔公年四十
彪悍,凶猛,暴戾不信神
其老弟娶亲
舅叔公嫌老槐碍事,尽砍枝叉
只余光秃秃树干

不久其长女无故发疯
舅叔公暴怒,再砍老槐树干,只余树兜
舅叔公亦搬家

选址,定于村落顶部
这村落正脉处
阴阳先生劝他,老辈人劝他
不听
仗着自己气盛,曰:罩得住,压得了

挖岩,挑土,率妻儿培地基,运椽木
三月,新屋既成
放鞭炮,摆酒席,大宴宾客
施施然入住

过一年,二儿发疯
又一年,三女发疯
再一年,四女开始胡言乱语
不知何时,舅叔公亦疯了
不知其何年何月离家,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新屋几经人事摧折
早已破败不堪
唯有舅叔婆朽残白发,在那里飘

 

5.  
掌故

一小子离乡当兵
在花花世界熏染几年
说话做事
学得作装作势,拿腔拿调
为乡邻所耻笑

一日小子回乡探亲
脚蹬皮鞋,一身戎装
走在乡间路上
左顾右盼,自觉身价百倍
足以睥睨天下矣

时值中午,太阳正烈
路经田边
见田里庄稼长势葳蕤,一老汉低头媷草
遂趋前斯文文曰:
老伯,那红杆杆上长着黑籽籽的是甚东西?

那老汉抬头一望:
这不是自家不成器的小子吗
也不言语,掀掉斗笠
抡起锄头
上赶着劈头就打

这打人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
只觉这忘本的混小子丢了祖宗八辈人的脸
这被打的还不明就里
只一味抱头鼠窜,哀呼:
来不得呀,荞麦田里打死人唻” 



6.  
三公公


家世清寒,田地里耕种
然生得蜂腰猿臂,面白无须
偏又是剑眉朗目
望人时,又常是略略带些腼腆

幽渺渺一个棋盘洞,喷涌出一渠好水
旺盛、清冽
不知流淌了几生几世
又不知有几多清妙女子
曾经在渠边捣衣、梳洗、涤足

那年三公公年方弱冠,在担水码头挑水
一只桶甩进水中剜水
一只手压住另一只空桶平衡
正用力起水呀
一个不小心、撞翻了别人家的衣服篮子

轻怯怯低低一声哎呀
一颗心一惊,一颗心怦怦怦乱跳
一地散乱的衣服
一只打着漩漂去的水桶

油亮亮一个光洁的髻子
齐整整一额留海
粉嫩嫩一张俏脸,只是低下去,低下去
金莲小小、欲凌波

她是、曾姓财主家的小寡妇
正年方二八呢
积成的财主饿成的痨
她可不是什么纯粹的少奶奶
——
日要浣衣,夜要纺纱

也许也并不曾敢在人海里多看那一眼
但,三公公自此忘不了小小金莲摇摇
小寡妇自此惦记上了星眼生辉
西厢壁,明月窗——
是、什么光景下做成的好事?

一日三公公在田里劳作
曾姓财主率二十余精壮男丁
捉住三公公一顿暴打
直逼得三公公背井离乡

三公公自此胆子奇壮
一夜,孤身打劫了一富户
取得丰厚投名状
径奔山大王去了

因此三公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裤带上插一把刀
脚后跟几个喽啰,山岗上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熟常的月黑风高的晚上
三公公独自一人摸进了曾家院子
手起刀落
把曾姓财主给杀了

最终没有逃脱乡公所的追捕
三公公坐了班房,判了死刑
他被枪毙的那日,正是
乡公所所长
收取他家一百大洋赎身钱的前一天

 

7.  
将军攻略


时陈霞岭率军镇守西康
人称康威将军
他治军严明
深得当地人敬仰

其乡人李某在西康做生意
当地人欺生
以种种名目赖账
李某苦不堪言

于此无奈之下
李某借乡党之名
觍颜
去康威将军府上求助

将军也不多言
只说:
明日我率军出操,
你只如此如此。

次日,李某当街摆一桌宴席
二五二五饮酒
将军驰马而来
绕路而去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
众人皆惊疑
那些欠李某钱财之人
均乖乖如数奉还

至此,又假以时日
慢慢咂摸
体味
李某方明白其妙

8.  
神水


金兰姑婆善良,仁慈
一日
一叫花婆饿晕在她家门前
她挖出缸底几粒余米
熬米汤救她

在金兰姑婆家连住三天三夜
白天同劳作
夜间抵足而眠
叫花婆深受感动

临别,叫花婆教金兰姑婆一个妙方:
取一土钵碗,装半碗清水
吐一口唾沫于水中
左手持碗
右手点燃香纸
让烧纸灰落入水中
用那三根香在水中画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如此完毕,此水可治烧伤,烫伤

又再三叮嘱:
此方若要传人,不可收师傅钱
又曰:此方仅用来行善积德
不可开口问病人要钱
给多少拿多少
不给则不要

金兰姑婆初时将信将疑
后因村人无钱治病
死马当作活马医
遂依法以其水涂抹伤口
伤者都说奇妙
清凉、去痛,且好了无疤

自此,此神水名扬十里八乡
且屡试不爽

 

 

 

.知事

碧老鼠和聋子伯娘
他俩是夫妻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生人

他们俩一世清贫
一生困窘
唯一荣耀的是老年得子

聋子伯娘一辈子有两句名言
一句叫客来伴客抢,客去我莫想
另一句叫道士赚钱,锣钹吃亏

聋子伯娘说起第一句名言的时候就会抹泪
她会想起当她把筷子伸向难得一见的荤菜时
碧老鼠狠狠压住她筷尖的模样

聋子伯娘说起第二句名言的时候会很无奈
她的女儿把孩子寄放在她家
女儿捡到粮食拿去夫家只有她吃力不讨好

碧老鼠一辈子对聋子伯娘刻薄
倾尽心力讨好老儿子老儿媳
老了却被儿子儿媳晾在一边

碧老鼠老了行动不便了
聋子伯娘瘫在床上
子女们难得来看一眼

碧老鼠年过八十还得自己上山砍柴挑水
聋子伯娘躺在床上要口水喝也不得
呻唤也无人理

碧老鼠颤巍巍拄着拐杖去十里外为老伴请医生
那时他对着扶住他的村人淌泪说
活到八十岁,我知事

注释:
1.
知事: “懂事之意。


10.
 采玉

生于江西,幼年时其父死于淮海战役支前流弹中
14
岁时其母死于知识分子整风运动
遂辗转流落他乡

去湖北投亲不着
带着半痴不傻的表哥
拖着幼小的表弟四处漂泊

奔湖南投靠小姨
小姨已经去世
兄妹三人幸被鳏夫小姨夫收留

小姨夫因罪被下放深山修水库
采玉率兄弟随从居住荒野
老姨夫主外小采玉主内

采采卷耳
葳蕤兮芳香兮,凄凉的夜晚
鲜亮的采玉被老朽的老姨夫采摘

半痴半傻的表哥身体里也潜伏着魔兽
青青的采玉,嫩嫩的采玉
上半夜属于老姨夫,下半夜属于傻表哥

花朵般的十六岁以后的采玉
一年生养一个孩子
有的是老姨夫的,有的是傻表哥的

年轻母亲的生活腐烂如霉菌
幼嫩孩子的名字像水库上的标语一样新潮
他们叫跃进,超美,抗美,援朝......

小表弟在迷糊中活到十八岁
二十四五的采玉低头心疼地吮吸他被蛇咬伤的手指疗毒
他突然地吮吸住压迫他呼吸的飘着奶香的白

是姐姐也是妈妈
是弟弟也是儿子
还是骨头深处隐秘的情人

腐土里长的鲜花也娇美可爱
觊觎美色的人窥视了这家人天大的秘密
貌似宁静的生活再也没法宁静

因为搞破鞋一家人都被抓了
老姨夫被整死
傻表哥被打断了腿

采玉被捉到人民公社审问
公社书记审问得很详尽
直至亲自在床上跟采玉模拟细节数遍

很快采玉被放回了
公社书记从此就关心起采玉所在的偏僻村庄
一周总要去慰问那里的群众几次

半年以后采玉的小表弟也被放回了
他与采玉抚养着那十几个孩子——
老姨夫的,傻表哥的,他自己的,还有公社书记的

 

 

11. 名言


说的是早年鄙乡不通陆路,去他乡做生意全靠水路。一个乡人乘船去常德做生意,一路上全靠一个咸鸭蛋下饭。一天,这咸鸭蛋已被刮得只剩下空壳,可这生意人还想着靠它下饭,正把它摆上船舷准备就餐,忽一阵河风吹来,吹走了这鸭蛋壳,这人打捞不及,连连顿脚说:

  
风吹鸭蛋壳,
*
折财人安乐。

意思是风吹走了这宝贵的鸭蛋壳,没办法,也罢,也罢,只好自我安慰说失财免灾。先辈们总拿这故事教人懂得节俭,遇到挫折要学会开解自己,所以深记之。


注解:本地方 suan “suan意谓亏本 

 


12. 曾十一

都说曾十一家坟山坏了
屋场也坏了

当局长的曾家老大倒在男女作风问题上
曾家老三和老四遭遇下岗

曾老五,曾十一青壮年病逝
曾十一去世时年方三十二

那晚,曾家院子也不风高也不夜黑
只是曾十一的两个儿子被砍杀了

这被杀的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死得是无声无息
与儿子同睡一屋之守寡的曾十一的妻子也一夜疯了

刑侦人员发现,儿子俩的四颗瞳仁里
最后定格的影子是他们的妈妈

村人说不出那当妈妈的是不是装疯
世人只觉得这是个天大的谜

其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那位疯了的妈妈没有被判刑
七七八八零零碎碎九九十十窸窸窣窣田野里奸情二字在游荡
2013.11.12.14:04.


 

 

13. 陈恪文

高坪村海拔一千零八十米
山峻高,林蔽日
土生土长的陈恪文
71
岁卸职
在此地作了半个多世纪的村支部书记

人称他是此地的
村里有人争斗
看到他来了,便立马散伙
夜饭后他在村子里溜达
两口子吵着架窗子里觑见了也马上嬉笑言和

坊间流传最为著名的是他的送礼经
一双泥腿一头白发一只肥鹅
蹲在市委书记的楼梯下
白发默默无言
白鹅嘎,嘎,嘎

市委书记恭请村支部书记进屋
他大大方方脱鞋进门
一眼瞅见阳台上那些蔫不拉叽的花草
只说
下次我进城给您捎带些生态肥饲弄

没几天他背着一蛇皮袋鸡鸭猪牛粪
不声不响
一双茧子手把花钵里的泥土换了
市委书记问他有啥困难
他只笑笑说村民们赶集要走几十里沟沟坎坎

不知道乡下的鹅在城里沉闷地叫了几多年几许声
20121028那天他70
岁大寿
也是高坪村通往乡镇府二十八里4米宽水泥路畅通竣工大典
他家的四合院设东南西北四个接待处
摆上了三百多桌,开了一天流水席

小轿车,摩托车,三轮车,十一路车
穿皮鞋的,穿草鞋的
那天在他家举杯喧哗,放浪形骸
三猪三羊三牛外加八十斤牛肉吃得精光
这风光那风光多少人艳羡他风光

注:十一路车,双脚步行之意。

 

 

14.   石大朋

他是我八叔的丈人
我父亲的亲家爷
民国前生人

八九岁时父母均过世
靠给地主家放牛为生
其时即与一杆祖传的竹鞭子烟筒为伴
烟杆油亮悬挂的牛卵坨烟袋饱满

14
岁时即觉给地主放牛工钱太少
遂下决心学会做阳春的十八般武艺
因为胆大心细
很快犁耙耕种样样精通

21
岁那年凭着勤劳肯干娶了媳妇
500斤租谷的契约
租种了地主家猴子山的13石谷田
并允许其在山上建茅屋开荒地

路远林深少年夫妻的茅屋温暖
年底交了500斤租谷
还剩谷十石满院子苞谷十三窖红薯
外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解放后分得了租种的田自开的荒地
作了三十三年的生产队长
儿孙满堂
时不时喝点小酒

其时父亲年少一天陪亲家爷喝酒
父亲不懂酒规矩也不吃菜
三两口便已杯底朝天
临了还瞅着亲家爷几近不动的酒杯暗自得意

谁料想亲家爷放下筷子
神色冷峻面带忧色
正告说
人要正做,酒要弯饮

那又为什么呢 
一是端上酒杯就得奉陪客人到底
二是如果醉倒在地难免出乖露丑
是以喝酒一则见礼数周全二则见人品高低

父亲惶惶然深以为然
自此奉之为座右铭
喝酒也罢
做人也罢

虽深居高山老林
他却喜欢新生事物
第一个掏尽家底买了录音机电视机
叫全村人来场院子听歌看戏看全国新闻

他七十岁那年自觉眼耳口福都得享
唯有肩膀和双脚辛苦
是以花三千元买来一匹黑马
以供买卖坐骑驱使

乡人笑他老来疯
人多时他偏爱甩鞭疾驰
坐在马背上志得意满
摔落一地啧啧声

七十多岁了带着五十多的儿子漫山遍野造林
外出打工挣热钱的孙子们好一阵嘲讽:
等到树变钱了我们胡子都要白了
何况还不知道那时节那山那树还是不是咱家的呢

他笑话孙子们说是
你们眼睛就是芭茅草划开的一丝缝
眼睛只看得见一线天
那不是咱家的还是国家的呢难不成跑到外国去了?

他八十岁那年失了相濡以沫的老伴
睡觉觉不稳吃饭饭不香
伤心了几个月
他提着糖包登上周寡妇的家门为自己提亲

乡人笑他老得牙齿要掉光了还去勾引人家寡妇不要脸
又叽叽喳喳嘘他
凡事赶新潮稀里哗啦花钱不为后人留半点积蓄
他说双手肯做自会样样有好吃懒做即便万贯家财也是空

 

 

15.  七婆


七婆是我老姑妈的贱称
她于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七
故有此名

七婆性憨
她年轻时
总觉得晚上有丈夫的负累
常留宿邻居姐妹家
说些做些笑死人的故事

七婆有一件轶事
惹人笑倒——
一天烈日炎炎
她在瓜地看瓜
一个赶牛的牛贩子口渴得厉害
问她买个瓜吃

七婆精挑细选一阵
又用刀在西瓜上打一个正方形的小口
挖出瓜瓤验证红白
牛贩子在一边看着等着

忽地七婆哎呀一声惊呼
牛贩子吃了一吓
急问怎么了

七婆很是过意不去
——
方才我低头查看瓜瓤红白
不小心滴进滴口水

牛贩子连说
罢了 
罢了
付过钱拿过西瓜就吃


多少聪明人说起七婆的傻
那聪明的心机
也总会没来由地泛起莫名的慨叹

 



16. 簪花媒婆

说的是旧社会男女婚嫁
双方互不谋面
男子女儿是好是坏
全凭媒婆一张嘴两片皮上下翻
坏了好多人的终身幸福

从前北山一个男子娶亲
媒婆拿了女家的好处
把女儿夸得像一朵花
漂亮又伶俐
能干又孝顺

男子三媒六聘把新娘迎进门
新娘脚刚要迈进大门
媒婆对新郞说姑娘万事都好就可惜一只眼瞎了
虽然说媒婆之前从未告知这情况
男子想事既已如此罢了罢了也就认了

新娘脚刚迈进中堂
媒婆又说我得再告诉你姑娘千好百好就一只眼瞎了呀
男子心想要拜堂了还烦心这事干什么呢
就说知道了知道了
喜滋滋与新娘拜了天地与高堂

待入了洞房揭开新娘红盖头
才发现这新娘子双目失明
男子气冲冲找媒婆理论
媒婆说我在大门口告诉你新娘瞎了一只眼
又在中堂门口告诉你新娘瞎了一只眼

这不是瞎了两只眼么
这男子不能悔婚不能退婚一辈子也就认了

又南山一个女子嫁人
媒婆引进女方见面的是一俊俏后生
与女子拜堂的也是这俊俏后生

进了洞房之后
新娘羞涩涩坐在床头
新郎吹了蜡烛意绵绵方要解衣就寝
忽地窗外传来怪鸟叫声

咕咕咕,新郎乖,新娘乖,难长久
新郎遂出门查探
一会他蹑手蹑脚回到床上躺下
蜷成一团发抖

新娘急问怎么了?
新郎战兢兢说你漂亮我俊俏
怕是我俩难长久
你变丑还是我变丑呢?

新娘娇微微说女孩变丑了多讨人厌呀
新郎回答为了咱俩长久那就只好我变丑了
连说变变变变
新娘说好了好了不要变得丑得吓人

新郎一住口窗外怪鸟又开始发声
又是咕咕咕,新郎乖新娘乖难长久
于是新郎蜷着身子说变变变
直到夜半怪鸟没了影

新娘子娇颤颤点亮蜡烛查看新郎模样
只见他一张密密麻麻麻子脸
身子驼得像弯弓
哪见亲朋好友传说的俊模样?

新娘子又气又心疼
低声埋怨新郎心太直
只说变丑一点就可以了何必非变成怪物样?
她哪知道这丑新郎望着俏佳人肚子里暗暗吁了一口气
 

 

 

17.  钢坨老表

人一老心就变脆
听老父亲说起他的老表钢坨
你心涩涩地感觉到他的喉咙发硬,眼睛发红

钢坨是富农成份
他家的一丘田
在贫农分子九狗儿的上边

钢坨26岁那年的一个晚上
九狗儿去田里看水
把钢坨家的田坝坎挖开让水咕咕流进自家田里

钢坨第二天大清早也去田里看水
看到自家田一滴水没有看到自家被挖开的田坝坎
看见自家田下边的九狗儿家的田满满的水

气不过钢坨就把九狗儿家的田坝坎也挖了
把他家田里的水哗哗放进了溪里
因此因为破坏水利罪被生生判了六年刑

26
村子里杂七杂八的贫农分子
有事无事白天黑夜在他粉面桃腮的妻子门前转悠

钢坨年轻的妻子捱不过说不明道不白的飞短流长
扔下监牢里的丈夫幼小的孩子,上吊
死了

钢坨出狱后也没有再找婆娘
谁都知道他一辈子辛酸
却找不到一个字能真正解读出他活过这一世的冤枉

 





                              《十指寇丹一梦遥》(共8)
题记:活的如梦,似乎仍在梦中,而一切将要或已经过去了。



1.《殷勤不得语》(鱼玄机) 


蔷薇花一瓣瓣飘下来,覆盖了那叶芽尖儿细嫩的影子。

玄机无人能解,只说绿翘穿着藕荷色的衣衫,笑盈盈弄春潮走了。唉,且让人唾骂千古,只不想揭开她的伤,说出心中隐痛。

怒放的蔷薇失去水分和芳香,枯萎的绿翘偏是吐气如兰:谁的衣袖上笼着谁的香,谁的肉身上走着谁的影子,谁温热的唇亲吻着谁死去的的魂?

青丝挽髻长纱飘,素手皓腕拂尘飏。噫,好快的刀法,还没看得到自己脖颈上的血渗出如线,决绝的头便断了。唉,咸宜观窗前的残月一闪而过,空气里又似乎漂浮着咸宜观床头堆积的道家书香,而那些名动京城的诗句,全都飘散在风中,让娇媚的眼风轻轻一丢,便坠落了飞扬的方向。

只可恨一袭罗衣让人轻。鱼文候教,偏要抛了虚名,冒天下之大不韪,饮酒,交游,弹一曲世间绝唱,世人诽谤又如何?人间清白,只让一双清亮的眼睛看见就好,只让她月牙儿似的纤纤蔻丹,斟上细嫩的明前茶,同啜饮——指尖悲欢、心头痛。

温、飞、卿,穿过众生颠倒的目光捕捉你,你的一双红泪,令秋天的柳枝重绽新芽。都说漂泊令人老,为什么模糊的视线里,横卧的还是那旧时碧波;那熟悉的碧波上,轻轻飘拂的又还是那熟悉的绿枝?涟漪轻轻漾,一条幼微之鱼,在你幽冥的洞里游弋。微隙里眺望你,清风里迎迓你。

 

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这世界太轻贱了。影子带着灵魂走了,再没有什么,值得作千金一笑。但是温、飞、卿,真的很喜欢看你隐忍不住之泪流如血,所以断颈时,又一笑、再倾城。


 

2.虚心能自持(薛涛)

 

心似幽篁身是芙蓉,宜长于水滨,闲看波光花影相戏,偏是被移植后花园。丰姿亭亭又如何?挡不住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鸟声聒噪,风声狂浪,枝叶消瘦,寸心幽咽,彷徨处谁人知晓?移枕只与花细语。

芙蓉花不能开得太妖冶,赞花的人多了,兴奋会攀上树梢尖叫,那时候边塞路遥,边关月冷,柳质花颜,怎生消受?凄凄惨惨《十离诗》,能唤回几次旧情、妩媚几次离别?枉费几串珠泪滴寒,空自几株湘妃吹冷,一骑清路尘远,一抔水中泥残。

万里桥边闭门居,尽日独上吟诗楼。春光画娥眉,双凫弄软波;满目同心草,不见同心人。芙蓉木制纸,芙蓉花染色;裁方方展展小笺,刷丝丝缕缕心红,写颗颗粒粒心字;爱极桃红色,抛却桃花词;粉笺扫尽须眉才,汗青高踞《筹边楼》。

风花谢尘去,浣花笺韵存。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说不尽关山月寒,写不完蒹葭笼霜;你且凝眸,看那蝴蝶似的飞。

 

3. 明月满空山  (黄真伊)

 

如果不能守护初心,那么舍弃肉身吧。

学那丹顶鹤闭紧长喙、垂下头颈、收拢双翅,盘旋、如花飞落、尘埃上舞蹈,唉,肉体的欲望总是纠结于红尘;学那丹顶鹤昂起头颅,伸直脖颈,张开羽翼,唳于云天,灵魂呵总是向往长天里的自由。

世间的秩序真是太谬误了,谬误得如同虚幻。这虚幻之门又如此冷漠,它拒绝真挚之心。悲泣的雨不停地下,相思的灵柩滞留在相思的门前,等候那件温香的上襦,轻轻覆盖薄棺之寒;等候那句知己的话,相送将要长眠的心。

没有什么比真心更无用的了,狠狠丢弃,或者埋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用那绝世之美,绝顶之智慧,歌兮,舞兮,咏兮,唱兮,倾城兮倾国。确乎伯牙,不学伯牙;高山流水,玄琴铮鏦;子期去矣,只不断弦。且把一干之陌路,视作唯一之知己;且把一干之情人,视作唯一之爱人。

不要自诩高贵;不要自夸风流自守;莫说默言十载避世,莫说面壁十年思佛——乖乖缴械投降罢,心悦诚服拜倒罢,诚惶诚恐破戒罢。伊只深居青楼里;伊只浅藏珠帘后;伊只站在林下,听那风吹涧鸣,眼中带点笑,带些嘲弄,望远处,燕燕于飞似地吟诵:明月满空山兮,暂休且去若何

唉,一首吟完,听的人呀不要心旌摇荡,不要从系着红绸的青骢马上摔下来。伊的背影它已经远去了。伊站在深山古刹的庙堂里,踮着肃穆,对着宝相庄严,徐徐展开双手,斜线步、滑步、跳跃步,丝绸的长袖软软挥向天空。于是禅师的眼底心里,尽是一空白云飘浮;那穿着白布袜的脚尖,隐埋在蓝色裙角之中,调弄着若隐若现。呵那即将成佛的禅师,刹那间,感觉到肉身庞大的空虚,感觉到那空虚里焚烧的灼热,感觉到那灼热里勃发的蠢蠢欲动。身不由己地,他弃绝了佛,他纵身于欹倒的绫罗。

修炼绝顶的才艺只为征服绝顶之人。嚇,那个绝伦的人呀!贫居花潭,讲学,著书,风没法扰乱他古拙的心境,雨没法打湿他干净的思绪。可是春花几度飘落,潭水的容颜再也没法依旧:伊踏着飒飒的秋叶来了,花开一样,温柔地凝睇着他的眼;叶落一样,轻轻地叩击着他的魂。他叹息着抚摸自己的心,说:心呀,你何以永远年轻?我残损的躯体已经随着岁月老去,果真我放纵你听从躯体的召唤,怕是将要惹取世人的讪笑吧?

明月看不见花潭深处的涟漪,甚而那涟漪于深渊处已然翻卷成漩涡!伊只在花潭边捡取那初始的真心。伊往碧空里掷了半月制成的织女梳,又剪断了裙摆上泛滥的相思梦,望高山白雪、林下疏梅去了。

 

 


4. 家住西泠妾姓苏(苏小小)

不知伊出身何处,亦不知其可曾渴饮林间泉,饥餐月下花,倦卧红梅雪。伊就那样坐着油壁车,从浩瀚的历史卷帙里浮现出来,在《玉台新咏》里唱清丽的歌。若远若近的香,水一样浸润你,漫过你,倾覆你。

天生丽质难自弃。怕碧瓦朱墙,深宅别院,海棠深深,遮了千里风光;怕亭台楼阁,勾栏画梁,脂粉流觞,掩了人间绝色,所以白沙堤上,牵鹂惹莺,分花拂柳,曲折而来。

解忧的不止杜康。散尽千金,遍赏东南形胜。堤上烟柳,湖上画桥,千里秋色,十万潮声,伊是逐浪圆月;重湖叠巘,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笙箫烟霞,伊是莲娃菱歌。

伊坐着油壁车,车声画中辚辚,清词诗里袅袅;仿佛正在走来,仿佛正在远去;仿佛清风迎迓故人,仿佛明月婉拒浪客;仿佛誓约说要守候,仿佛誓约说要离开。

兰若吴钩钩如绸,清露悬凝啼眼幽。确乎伊穿着云做的衣裳风似地轻飏,确乎伊佩着玉做的珮环水样地叮当,确乎伊站在如茵的绿草地上,确乎伊守在如华盖的松柏树下,等候。同心只如灯花,灯花只如烟草,剪剪结结,结结剪剪,剪剪缠缠,缠缠剪剪,剪到不能剪,缠到终须散。去的终须去,弃了油壁车,抛却暮暮朝朝,咯血,气绝,一缕香始于风尘而来,又弃绝风尘而去。

交游如浮云,欢会只一梦。月色凄迷的晚上,不要走出你的庭院,不要倾听缥缈的歌声,不要抚弄幽怨的玉箫,不要招引那个徘徊在花间的女子,且容她在夜的月光下吟哦,且容她在你的梦幻里翩跹。

爱,爱,爱,声声慢,深深叹:伊尽自决绝,伊尽自残忍,伊只留一个十九岁的好模样,让你生生疼,让你生生痛。

 

 

5. 卿须怜我我怜卿:( 冯小青)



小字竖心离情,隐钟合小钟情。离情恰似钟情,钟情原是离情。晨弄春波影,夕揆水仙恋,晨泪竞潮,夕泪竞汐,脉脉溶溶,恹恹滟滟,休说作鸳鸯一派,原厌绝相思一概。

十岁授《心经》,一过即成诵。惊兮,叹兮,老尼说命薄,乞作女弟子,不得,乃嘱不可识文断字,恐早夭矣。偏是好读书,精通音律,善长弈棋。更出落得:朱朱翠翠颜色、妖妖峤峤风致。

错,错,错,文姬误嫁昭君塞,结缡为偿风流债。妒妇远遣孤山冷,小青零丁清凉界。莫相问生又何欢,莫思量死又何悲,无非是香消玉殒紫玉成烟,无非是红颜揉碎白花飞蝶。

只怨嗟三春颜色无人知,只叹惋难向秋风斗羽翰。幽窗冷雨,孤灯残夜,淅淅沥沥《牡丹亭》。眼见得倚风盼小立深院裙衫儿茜,眼见得袅晴丝摇曳闲庭春如线;耳听见莺莺燕燕声声生生如剪,耳听见呖呖滴滴莺歌鹂鸣婉转溜圆。眼见她蹑新履怕踏嫩芽残,眼见她惜娇花疼煞金铃小。眼见他眼角微饧半折春柳没乱里访幽梦,眼见他春心淹煎求题诗那答儿闲寻遍;眼见他转过芍药栏,眼见他太湖石旁傍;眼见她玉腕朱颜和春光暗流转,眼见他推倒玉婵娟一刹那蓝田日暖玉生烟。咦,那处曾相见,相看又俨然。呀,兀那一片落花儿惊醒一对梦鸳鸯。痴心梦醒而死,遗情啼唤而生,生生死死,柳边梅边。唉,三十三天,最高处离情;四百四苦,最苦是相思。空门深遁,也难挡绮思艳绪,翩如蝶飞。

直是弱絮风飘,止是幽兰凌霜。夕阳流水红花影,知是谁个倩女魂?着春衫,点绛唇,临水照,诉衷情,影妖纤。窸窸窣窣捻罗裙,细细碎碎背人语:影也,我耶?我耶,缘焉?缘焉,孽焉?直照得春水凝咽,直问得菱花流涕。世无知己矣,与影自怜。

不肯枉担生之虚名,不肯辜负天赐绝色,更不肯身后籍籍无名。乃延画师,画真迹,迁延三,方尽得风流传。冶服丽装,祭拜画像,连呼小青!小青!,一恸而绝:因为太看重自己,故,临终时,痛唤自己恨如爱。

 

 

 

 

6. 一弯眉砚葬花魂 ( 叶小鸾)

迷雾打湿云鬓,嫩红染上桃腮,星眸微露,朱唇含香,都道伊是绝色,伊偏恨绝色二字;伊爱着旧衫,燃沉香,镇日里临窗独坐,看书抚琴。

爱极春风,恨极春风:尽吹落花瓣如雨,尽吹皱流光渐老,尽吹得高唐梦遥,尽吹得人去楼空只剩下雕梁画栋燕声残。一方眉子砚浓,伊不画娥眉,尔休话小颦;生性烟霞,茶香袅袅写禅机。

牡丹亭畔,一梦而死,一梦而生;梅花树下见春容,梅花庵里殷勤唤。”  也羞红菱花镜中淡淡新月,也暗想画眉人意态风流。不耐看深闺里同根一朵花,香浓时移栽他院便生受风寒磨折,一点点淡了颜色,一丝丝去了芬芳;一出生便凝视的那个人,凝视了几万年的那个人,总是若自己的影子那样疏离得无法拥抱;即便拥抱在怀中,也会有肌肤压迫的不适和呼吸阻碍的困窘;呵不,就算是血脉也合二为一,也还会感到心的空虚,孤独和寒冷。

行吟坐卧,将要被另一个人占领了么?五天之期,如何来得及逃脱。伊是多么聪明的人呵,伊好端端生一场暴病,伊病一场千古之谜;伊割弃婆娑尘世,叫别离也温软轻灵。让人忍看眉子砚上飞飞谢谢桃花雨,泪葬洁来洁去桃花魂。

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呵说此话的人多么狂妄无知。伊站上枝头,在尘埃落定之前,先折断自己,给你看生死洁净之美。

 

7. 焉支枝头点梅魂 ( 柳如是)



玉池莲叶,鱼戏东西,桨橹声声欸乃。在焉支山行走,爱着幅巾弓鞋,交游风雅,自署名曰。立意于焉支枝头,桃花深处,勾点梅魂。

归家院幼婢,故相下堂妾。恰是杨柳飞花,随风飘絮;如何名,真正影怜!谁人解得林下风?:蠢人一掷三十金,一笑再笑断发还。春困懒起白龙潭,锦被香拥女儿身;霜条舞风曲折拒,倭刀斩弦相决绝。

噫吁哉,可以视作尘芥的的确太多了,譬如看重色相的世眼,譬如红舌夭夭的誓言,譬如黄昏淡月的清愁......唉,此等种种,委实是太让人厌恶和轻蔑了,操就锋利之刃,砍去蒙尘之弦,断了嘤嘤嗡嗡嘈嘈切切错错杂杂。

灰尘里分辨风物,禄蠹中识得名士。莫暗叹姿若飞花凌波态若流风回雪,以于也然之而乎,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自仓颉的横竖撇捺折勾之奥妙处挑出世上最难之字,从千古累牍里吟哦出十二精雅典故,一韵呵成。纸张为绸,笔墨为针,端端绣一幅惊才绝艳《男洛神赋》,看男儿愁坐芝田馆,看女儿用尽八斗才。

国飘摇,家零丁,南楼诗话,复楚意志,要人来,来得么?千种相思多情苦,一般无奈由人去。

鸳鸯诗写鸳鸯梦,鸳鸯楼断鸳鸯魂。一阕梦江南,十曲离人散。人去凤城西,细雨迷蝴蝶;人去画楼中,玲珑夜来风;人去鹭鹚洲,菡萏结秋恨;人去小池台,多情损莓苔;人去绿窗纱,可怜好摸样;人去玉笙寒,春残红豆小;人去碧梧阴,肠断误同心;人去小棠梨,花瑟泪些些;人去梦偏多,生疏自欢娱;人去夜偏长,罗衣玉光凉。

草人家中柳丝长,桃花得气美人中。湖上风清半野堂,红豆山庄如是闻。
的确有一种真情可以使白发青丝映衬成人间绝美,的确有一种付出可以让世俗纲常沦落为荒谬笑话。青的丝,白的发,黑和白,彼此欣赏,彼此倾慕,彼此包容,彼此渗透着酝酿出最耀眼的闪电,

潇洒直如真名士。白绫若雪,优美的脖颈若雪,看她梅魂挂在枝头似地,雪白地殉情,殉己,殉国!



8.  青丝潺湲流来叶(上官婉儿)

雪面上刺出苔痕,苔缕上染出淡墨,淡墨上妆出红梅。梅花隐约,唯有青丝潺湲,眉尖处漂来洞庭落叶,道是露冷,道是香寒,道是月落,却原是锦屏一派空虚。

上官,这姓氏多么高贵,他的风仪,曾经名动长安;当他打马经过,马蹄得得处引来万人观瞻。哦,因为身为臣子的忠诚,他嫣红的血滴溅落在长安华丽的灰尘里;婉儿,这唇音唤起来多么温柔,她温润的曲调里没有绵绵的恨或者幽幽的爱。血染的尘埃上开出清芬的花。

没有谁在娇嫩的花芽上雕刻恨。当她生长,雨露令她丰盈,日月令她智慧。站在春天里,她似桃花,也似李花,当桃花李华交错掩映,发丝拂过她的耳垂,一个声音剪春花一样窸窸窣窣走过:风定花落深,相乱欲何为?于是她写下这诗句,并因此走到女皇的面前。

其实是没有恨的。当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无上的信任,当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无比的器重,当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充分的舞台展示自己,当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无限地发展自己,当一个人发掘出另一个人无限的魅力,当一个人成就了另一个人,当一个人造就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便乖乖成为那个人的奴仆。

她替她掌管诰命,批阅奏章,裁决政事,显明有效。人生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有恨有爱,爱恨让人欲生欲死,爱恨也让人苟活。她是没有恨的,她倾尽绝世才华辅佐灭她家族之仇人,她穷尽毕生心力服侍她知遇之恩人;不怨怼,不背叛,助她成就盛世之伟业;她是不能爱的,她用芊芊玉指拟就宣判心爱之人死刑之圣旨。黑的苔藓痕,红的梅花色,这就是她的命运玄机。

十三为才人,四十为昭容,只道是两朝为妃荣宠加,只道是两朝专美权势隆,岂不知字生造遭人谤;都说是权谋诡诈惹人嫌,都说是暗通幽曲乱朝纲,都说是秽乱宫闱罪当诛,却不知饮鸩诫立皇太女,却不知修文广揽天下士,却不知天下诗文高评判,却不知孤芳自赏高标识,却不知盛唐诗文从此开。道是石画苍苔,道是风织水文;风飘飘兮临霞岫,足翩翩兮下霜蹊;汝不知其志逐深山,汝不知其心迷曲涧。

不知其生也为何而来,不知其死也因何而去;人闻兰心臭,不知兰长于何焉。恍恍惚惚兮她是来过的,意绪迷离矣徒然感叹其背影之迷离;真真切切兮她已长眠,心彷徨噫何处是她的栖息之地?:或许真的有一块土地,埋藏过一块青石,石头上刻着她的名字,名字里缭绕着她存在过的气息,但是盛殓她的棺椁在哪里,或者裹过她的草席在何处?惘然是坟冢里散几块碎骨,似乎是墓坑道落些许残灰,她焉,梦焉?

丝绸似地她写就一阕大明宫词:好端端的文字,雨濛濛的灰,留给你深深浅浅地看。

 

 

张枚枚照片



槭叶摄影:喜丫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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