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情难诉

据说民国才女苏雪林曾与恋人月下漫步，感慨十五的月亮好圆，而工程师出身的恋人当即一桶水浇下：这叫什么圆，哪里有我用圆规画得圆？

莫说苏女士，便是我们这些几十年后的听众，也已欲辩已忘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皎皎明月照罗床。明月夜散步抒怀，这位先生如何能想到圆规，也算是一个谜。

这般对话太戏剧性，因此有人怀疑是后人编排的段子。我可从不觉得，尘世中有的是谈笑间焚琴煮鹤的大侠，哪里需要人专门编排。

若干年前，女友A被家人安排相亲，又觉得独自前去赴约有些害羞，便死命拉我一起。

对方学生物化学，高大、黑脸、厚唇，看起来便是不善言辞的样子。三人随便点了几个菜，籍贯、学校、专业简单聊过，话题便愈发稀疏，边低头吃，边绞尽脑汁想语言。最后端上桌的甜品制成微缩南瓜的模样，金黄色瓜壳，碧绿叶片，甚是可爱。

“不晓得是用什么做的”，女友和我见到小南瓜都很欢喜，禁不住发问。男生也低头仔细端详了一番，抬头直视我们：“色素。”

我被这无懈可击的回答惊得瑟瑟发抖，想笑又觉不礼貌，囫囵吃完饭，借故提前离开，只留他二人对坐。

结局可想而知。媒人不死心，极力说服女方再看看。挨不过情面，女方又看了一段，不过据说再看也是如此，男生有瞬间终结对话的能力：描述一座桃花怒放的山峦，重点指出可以在树下放一万桌麻将；见姑娘皓腕上戴一串红豆珠，便分析研究此手链质量低下成本只有2毛钱；已听人谈论半天《边城》与湘西风情，插嘴时还能说周六可以过来帮人编程。

女友A终于中止了这场你说前门楼子，我说酱菜头子式的无法沟通。细想想，其实他也没多少问题，只是难以一诉衷肠。似块硕大的棉花团，摸一下扯一把或者一头扎进去，他自岿然不动，软绵绵得很坚硬。自然是亲近不得，但真要指责对方，确实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先有生存，爱才有所附丽。此说固然不错。面包先得有，但谁笙歌与情话便不需要？何况现世中确定恋爱关系，已省略了许多旧时范式，没人再会认认真真写一封情书，以吻封缄。情话不会说，学着听听也好啊！

这世上，大约没人不爱听情话。情话之动人或许不全因言语绮靡，而是出自情人缠绵的唇，故而明知不可为，还愿意沉醉在伊人勾勒的梦中。潘安小字檀奴，后世的女子便这般唤情郎。情郎未必俊赏，檀奴自伊人口中唤出，纵使无掷果风流也当得，只因是情话。

情话这东西，非恰到好处不可，不及者显木讷，过则尴尬得要生癌。又有一个女友，少女时期与一位宝岛来的胖小伙恋爱，不记得他是不是双鱼座，但似乎背诵过整本《琼瑶大全》。某日两人发生矛盾，我于网络上远程指责胖先生对好友缺乏关心，不料得到了他的愤然反击：

“我是燃烧着生命在爱她！！！”

我倒也算不上是没见过世面，毕竟古人说尽了情话。可这句似被强行塞进去五斤方糖，噎得我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坚信她也一样爱着你！！！”半晌后哆哆嗦嗦打出这行字，可知于气势上我就已经败了。

（播音：方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