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戏风采大 玉镯会讲话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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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拾玉镯》是整本大戏《法门寺》的一折,是一出花旦戏。此戏虽然篇幅不大,但京剧的四功五法都在其中,且体现得非常充分。尤其是剧中对主人公——妙龄少女孙玉姣内心奥秘的揭示十分细腻,甚至达到有些虐心的程度,所以颇能吸引年轻的观众。同时,这出折子戏又和后面的《法门寺》紧密相连,没有这出小戏,就没有后面这出生旦净丑行当俱全的大戏,可以说,这一折戏是“由头”,至关重要。

明朝正德年间,陕西世袭指挥傅朋在孙家庄偶遇年轻貌美的民女孙玉姣。其母孙寡妇出门拜佛去了,孙玉姣一人独自在家门前做针线活,她与傅朋两人一见钟情,互相爱慕。傅朋几欲向前说明,却又一时难以启口,遂将家传名贵玉镯一只故意置于玉姣门前。玉姣目睹玉镯,知为那一青年所留信物于己,但又羞赧之极,几次彳亍不前,最后下定决心将玉镯拾起,戴于自己手腕之上,含羞收下这定情信物。谁知这一切:丢镯、拾镯、弃镯、再拾镯、藏镯、收镯都被刘媒婆所窥见,她三言两语挤诈出玉姣拾镯真情,表示愿意做月老,为他们撮合。刘媒婆索要玉姣绣鞋一只作为信物,并约定三日后回复结果。孙玉姣高高兴兴地等待佳音。以上便是折子戏《拾玉镯》的故事梗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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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今的京剧舞台上,有时《拾玉镯》后会连演《法门寺》。但其实这两出戏中间还有一大块戏,用于敷衍剧情使之首尾衔接。由于今日演出时间所限,这一段情节发展常常是整个略出,因此新观众对《法门寺》这出戏中傅朋被冤枉的始末根由并不清楚。原来刘媒婆代傅朋、玉姣二人做媒之事不慎流露出来,被其子刘彪所知。刘彪本是地痞无赖,他不务正业,以讹诈打架斗殴为生。闻知此事,刘彪遂持玉姣绣鞋讹诈傅朋。而傅朋并不知晓玉姣赠鞋许配终身之事,于是命家丁将刘彪打走。刘公道从中劝解,并斥责刘彪。刘彪怀恨在心,夜入孙寡妇家中,欲杀孙氏全家。恰玉姣的舅父屠申、舅母贾氏来孙家走亲戚,是夜宿于玉姣房中。刘彪误以为是傅朋来孙家与玉姣私通,妬恨之心陡起,一刀落下,错将二人杀死,并恨刘公道劝解不公,于是将贾氏人头隔墙抛入刘公道家中。郿坞县令赵廉审问此案,见孙玉姣腕上戴有珍贵玉镯,追问出系傅朋所赠,竟不再调查勘察,便主观认定是傅朋因人,严刑拷打,将傅朋屈打成招,押入死牢。刘公道见人头后害怕招灾惹祸,就想隐匿不报,不想被长工宋兴儿看见,刘公道竟丧尽天良将宋兴儿打死,抛尸硃砂井内灭口。宋兴儿之父宋国士赴县衙告状,反被关押入狱。其女宋巧姣用酒灌醉刘媒婆得悉真情。宋巧姣与傅朋早订婚姻,决定乘大太监刘瑾侍候皇太后到法门寺降香之机前去告状申冤。之后接演《法门寺》大审,其故事很蹊跷,情节很复杂。

《拾玉镯》故事单纯,描述一对青年男女互生爱慕,互赠信物以待花烛如此而已。人物也很简单,只有孙玉姣(小旦)、傅朋(小生)、刘媒婆(彩旦),是一个标准的“三小戏”。从内容上看,起码这一折戏大概没什么历史依据,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戏中的郿坞县就是现今的陕西省凤翔府郿县。看《三国演义》,大军阀董卓曾在这里筑坞堡、藏金银、聚粮草。郿县虽有孙家庄,但在北方农村,此庄名也司空见惯。查明朝官职谱,正德初年未曾有赵廉者任郿坞县知县。另据《雍正郿县志》所载,明正统间该县曾有拔贡赵廉,授汾城判官。但明正统与明正德相隔近六十年,看来此绝非《法门寺》戏中之郿坞县知县赵廉。另外,剧中人傅朋是一个由小生扮演的风流倜傥的翩翩书生。但按戏中介绍,他身为陕西世袭指挥,在明代实系武职,傅朋应该是青年军官。明代军职多为世袭,各卫设指挥使一人,为正三品;指挥同知二人,为从三品;指挥佥事四人,为正四品。明代武职大都高于文官,各地的总兵都是正一品,当时习惯通称之为指挥。即使最低的指挥佥事也是正四品,相当于一府之知府,品级相当不低。因此赵廉应该是纠纠武夫,而不是文弱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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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玉镯》何时出现在京剧舞台上呢?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三庆班所演的剧目中,有花旦演员胡小金主演的《拾镯》。《凤城花史续编》载:“胡小金苏州人……为最所擅长者,乃《拾镯》一出,真右军初写兰亭,恰到好处,他人不能及也。然究亦小家儿女情态,其佳处正在此。惟能揣摩尽相,意境逼真,遂乃一时无两矣。”戏剧史大家王芷章云:“是当为能塑造孙玉姣人物形象的第一个人了。”又道光二十五年《都门纪略》记,燕都所演花旦之戏甚众,在腔调上分两大部分:一是徽调旧戏,占大部分;一属“黄腔戏”。而这出《拾玉镯》,《凤城花史》特别标明为“黄腔戏”,以此来区别“徽调戏”。徽调戏好理解,指来于安庆的老徽剧调,而黄腔戏又如何解释呢?据王芷章讲:“由乱弹腔传到江北安庆一带,又吸收了由弦索唱法发展成的吹腔所使用的乐器,这就变成了二黄调。二黄调传入江西,艺人们把双笛改用胡琴托腔,这样就变成了二黄腔(一名胡琴腔)。”也就是说,《拾玉镯》在道光年间是用胡琴伴奏的,较之用双笛伴奏的二黄调是新腔调。后来到了同治年间,这种用双笛伴奏的二黄调一律改用胡琴伴奏而成为二黄腔了。

前面说过,这个戏是属于用胡琴伴奏的二黄腔,因此一定和来自陕西的以胡琴伴奏的秦腔有关,所以有人认为该剧是根据同州梆子改编的。另外,清人李慈铭在其《越缦堂读书记》道:“又戈阳腔演剧有《拾钏记》,亦曰《法门寺》,谓刘瑾所出冤狱者。”这和王芷章考证的二黄腔来源于江西戈阳腔是一致的。

到了同光年间,几大徽班中花旦名伶频出,这出《拾玉镯》也以它独特的魅力颇受观众欢迎。当时擅演此剧的有花旦名家田桂凤、于庄儿(玉琴)、杨小朵等,在大内多次为帝、后演出。这出折子戏为什么这么受观众待见呢?

该剧属于中小剧目,登场人物不多,情节也不曲折复杂,甚至没有多少唱段,可说是平常得很,受吹捧的道理何在?原来这个戏在刻画小儿女的性格特征上,特别是在描述孙玉姣的初恶轨迹上,不是用唱唱出来的,也不是用话白叙述出来的,而是用动作——戏剧性的细节动作“做”出来的。这是这个折子戏的独特之处,看的是扮演孙玉姣的演员的身段、动作、舞蹈,以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脚步,演员举手投足间都要呈现出美感。同时,这个戏完完全全地保持了京剧本体的元素,即展现的都是虚拟的、假定的、程式化的东西。舞台上不需要什么道具布景、声光效果,全靠演员的表演,需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正是中国戏曲的独特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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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戏一拉开帷幕,场上的少女孙玉姣介绍,她的孀妇妈妈不在家中,听经去了,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在家中穿针引线,在胡琴曲牌[柳青娘]、[海青歌]等欢快的音乐的伴奏下,仿佛角色手中真的有根针,真的有根线,无实物表演比有实物表演还要真实、细腻。针线活做完了,孙玉姣又拔出门闩、撤步、拉开门,把她们家养的雄鸡放出门外(她们家靠卖鸡为生)。先是喂鸡,鸡吃饱了要轰鸡——把鸡赶进家门去,还要数鸡,发现少了一只心慌不已,后来发现原来是数错了!这些内容都要靠虚拟性的表演来呈现,不但很像,而且很有味道。后面的戏就更好玩了,年富力强、风流倜傥的傅朋途经于此,看到门外做针线活的孙玉姣,两个人一对眼光,都动了心了!孙玉姣娇羞地跑进门去,傅朋丢下玉镯敲了一下门躲在一边偷觑。孙玉姣出门来一下看见了地下的玉镯,想到定是那个青年所赠,内心起了大波,是拾还是不拾?欲不拾又舍不得,还是得拾!但又不敢拾,她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通过不停转动的眼珠和眼神形象地外化出来。最后决定还是要得到,但一定要拾得巧妙,不让外人看出来。戏里有个非常机趣的身段:孙玉姣先是前前后后的扫看,然后装作喊叫自己的母亲,再用手绢似乎无意地盖住地上的镯子,并用双手捂住羞赧的面颊,配合着[花梆子]的琴音,一步一挪,快速蹭到镯子前,俯身装作拾手绢而将镯子拾起来并戴在腕上……这一系列带有舞蹈性的身段,既有生活基础,又有艺术积淀,是又好玩又好看,把一个天真无邪、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饱尝恋爱时的繁杂心情揭示得淋漓尽致!


民国期间,《拾玉镯》是荀慧生先生的杰作。继之,荀派传人吴素秋、赵燕侠、童芷龄、毛世来等都擅演此剧,并各有千秋。新中国成立以后,一些宗荀的花旦演员对全本《法门寺》进行整理改编,原因是原本中无赖青年傅朋最后娶了孙玉姣、宋巧姣两个媳妇,所以这出戏过去又叫《双姣奇缘》。其中成绩最大的,一是1982年,北京京剧院一团的同仁们在团长赵燕侠的倡议下,对《拾玉镯》和《法门寺》两剧进行了整理重编,去掉了《法门寺》中的宋巧姣,并将宋巧姣之父宋国士、宋兴儿一并删去,保留了拾玉镯的孙玉姣。法门寺审案又是如何进行呢?改为孙玉姣欲寻清原委,假称系傅朋之妹前去探监,终于弄清谁是真凶,赴法门寺鸣冤告状。笔者认为这种改革传统剧目的手法——立主脑、减头绪、去糟粕是可取的!北京京剧院的修改本易名为《孙玉姣》,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赵燕侠扮演孙玉姣。前面仍然保留动作性强、机趣连连,以花旦应工的《拾玉镯》。后面孙玉姣先探监,后告状受审,,由青衣应工。以一人代替二人,花旦、青衣两门抱,既要演活玲珑剔透、活泼天真的小姑娘,撒得开,做得来,又要稳重得体、端庄贤淑,唱得好,口白清。在《法门寺》一场,赵燕侠刚刚演毕一出做舞繁重的《拾玉镯》,马上又跪在台上有大段的演唱。笔者看时她已届花甲之年,但仍然宝刀不老,唱做念舞一丝不苟,做到极致。而且从人物出发,塑造了一个聪明机智、大胆泼辣,又充满勇敢果断的古代北方农村姑娘的形象。

另一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她在1957年以《拾玉镯》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时正值青年,以美丽的扮相、聪颖的气质、边式的身段、甜美的歌喉、艺兼梅、王两派的优长令世界观众眼睛一亮,迸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从而获得最高奖!

写到这里不能不提一位极善演这出《拾玉镯》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就是刚刚仙逝寿享94岁的吴素秋,她演此戏太像一个天真未凿、情窦初开的少女了!素秋先生7岁便登台演戏,凭借超凡的悟性征服了满园的观众。,又拜荀慧生先生为义父,从此开始了她艺兼尚、荀两大流派的艺术之路。笔者认为,在精神上,、坚韧不拔的为人;在艺术上,则花旦戏多于青衣戏,刚柔并兼、妩媚婀娜。以《拾玉镯》为例,素秋先生在古稀之年尚演该剧,依然保持其美好的宛如少女般的体形,依然是中国古典美女的瓜子脸,身段动作依然那样玲珑剔透,细腻逼真,并向门人弟子们倾力传授这出名剧。我曾与素秋老师在新燕京剧团(风雷京剧团前身)共事,有很好的友谊,故借此以表悼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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