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玉手镯
染血的玉手镯
◎梦 鹤
她原打算不再去戏场院了，她实在怕看到那双充满抑郁、爱恋和挑逗的眼睛。可是，隐隐约约传来的乐器声和咿咿呀呀的唱，使她坚定的决心又动摇了起来，况且这是末场戏，明天，华丽、热闹的舞台又会变得空寂而冷落。
一弯斜月挂在天幕，曲曲的村巷朦朦胧胧。经过一座歪斜欲倒的房子，再到一段残墙断壁时，猛地“哗啦”一声响。她吓了一跳。
“你个死瘸子，吓死我了！”
“呀，嫂子才出来啊？”二瘸子关上木栅门，歪歪斜斜地晃到她面前，看她的眼神贼亮贼亮。她避开二瘸子的目光，瞥见木栅门里站着愣春花。愣春花穿着油光光的衣服，头发茅草窝一般，正一脸憨笑地望着她。她的心一阵奇痒，脸也烧起来。
“呸，不要脸的二瘸子！”她骂了一句，扭头便走。
“嫂子，急什么呀，陪兄弟一块儿走啊”。
“狗屁，当心那条腿也瘸了！”她撂下这句狠话，几步将二瘸子甩在了后面。
舞台上，花花绿绿的人影在晃动，在唱、念、做、打热闹着。因为是最后一场戏，戏场院的人比以往增加了许多；因为各种灯光全集中在舞台上，下面一大片齐刷刷的脑袋五官朦胧。她下意识地朝观众们扫视了一番，并未发现那双熟悉的眼睛，倒看见二瘸子正在往人堆里挤，一边挤一边朝她这面张望。好几天了，那双令她有点害怕、不安、羞怯和蠢蠢欲动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她放心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但屁股刚一挨凳子，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她不觉扭过头去，原来那人就坐在她的前侧不远处，她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啊啊，贼眼！”她的心痉挛了一下，害怕中竟无端生出一丝欣喜。当她把目光移向舞台看那穿红挂绿的人影时，又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但这回与其说是一声咳嗽，不如说是一种急切的呼唤，里面所包含的语言只有她能听得懂。她不由自主地又把头扭过去，只见他正两眼直勾勾地看她，目光好烫。随即，那人一边瞟着她，一边慢慢从人群里往外挤。一种怨恨和欣喜相交织的情绪立马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感觉戏场院里所有的眼睛都在监视着她俩，其中还有一双丈夫的眼睛。万一让丈夫看见了怎麽办？她下意识地观察四围的观众，发现谁也没有注意他俩，都在专心一意地看戏。她又朝后侧面望望，二瘸子已不知去向，心里当即舒松了些。至于丈夫，她知道他此时还跟赌友们围着麻将桌。
她尾随着他溜出戏院。
不远处，戏演得正热闹。然而，这里是一个幽静的王国，世外的桃源。
“你有媳妇吗？”
“有。”
“有你还要……”
“唉……”
那人叹息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玉手镯，暗淡的月光下，手镯隐隐闪着光亮。她感激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将粗壮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宽阔的前胸紧紧贴住她的侧身，然后轻轻捏住她的纤手。她感到手镯上还留着他的体温……
此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块有了瑕疵的玉，但这又使她心理感到平衡。她是村里公认的贤妻良母，多少年了，村里谁家给儿子找对象，哪个丈夫教训老婆，总要拿她做榜样，她为此感到无比自豪。可是她丈夫竟是她人生的一大缺憾，丈夫不但性格暴躁，而且爱赌钱，如今已经欠下好几万赌债，赌徒们隔三差五上门催要。她曾有过跟丈夫离婚的念头，但一想到未成年的孩子，念头又打消了。
“哈哈，你这个流氓！”随着一声怒喝，面前闪出五六个高大的黑影。她惊恐地望着那些熟悉的人影，一跃而起，禁不住脱口而出：“你这个流氓！”随即，壮汉们一涌而上。
“回家操你姐姐妹妹去！”
“勾引有夫之妇，呸！”
“给咱打！”
“打！”
……
数不清的拳头、手掌、脚丫雨点般落在那人的头上、脸上、身上，惨叫声、哀求声响彻夜空。
二瘸子站在一旁，得意洋洋而又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
她被叫去村委会的时候，看到那人满脸青的红的颜色，他看着她，充满忧郁、爱恋的目光中添了几分哀怨，她的心一阵颤栗。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站在那里抬头挺胸，毫无羞愧之意，仿佛先前做出的不是龌龊之事，而是伟大的壮举。
警察问：“他说当时你正在玉米地里解手，是真的吗？”
她一怔，扫视一下围观的村民。
“是……是的。”她红着脸，撂下这句话，扭头便走。跟着，身后传来丈夫阴阳怪气而又得意洋洋的声音：“小子，蹲你的班房去吧！”
她的心一阵刺痛。
当天晚上她一夜未眠。第二天，她突然想到了那只玉手镯。她急匆匆去了跟那人幽会的地方，镯子居然还丢在那里，只不过上面留着斑斑血迹。她双手捧住染了血的手镯，泪水夺眶而出。她回到家里，找一块布将镯子包好，放在一个丈夫不知道的地方，每隔几天就拿出来看看，每看一回，总会情不自禁地掉几滴眼泪。
尽管二瘸子向村里人透露了事情的真相，但谁也不相信他的话，在村里，她仍然保持着贤妻良母的美名。而她从此精神萎靡，愁眉苦脸，少言寡语，跟换了个人似的。有时丈夫见她独自流眼泪，骂到：“妈的，替你把气都出了，还哭个×！”
又过些日子，她带上那只染了血的玉手镯，独自一人离开了村子，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